chapter 3 第三章 古城墙外(第3/4页)

辛老头当时不说什么,他从路边捡了一根树枝,去掉叶子,给石明亮拿在手里当拐杖,然后笑笑说:“走吧!”

石明亮走在前头,有一段路一直往下,陷在山坳里,两边树木繁盛,整条路一片漆黑,似乎一下子掉进了黑暗的深渊,没有一丝光亮。石明亮心慌意乱,停了下来不敢再走,既恨自己胆小,又担心辛老头责备。但是辛老头并没有任何不快的表示,他清了清嗓子,自顾自大声唱起歌来:“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那是庙里老和尚经常唱的调子,据说是一个宋代和尚写的诗偈,被辛老头唱得悠扬潇洒,他一边唱着,一边轻快地越过石明亮身边,顺手拍拍他的脑袋,示意他跟上脚步。黑暗中石明亮只顾低着头,循着辛老头的歌声一溜小跑。

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忽然辛老头停了下来,他指着天空对石明亮说:“快看。”

石明亮这才抬起头看,原来不知不觉间两人早已走出了山坳,山头挂着一轮满月,圆而洁白,衬得天空湛蓝,山景明亮,远远的看得到满山繁花,掩映着寺院一带明黄的围墙。清风徐徐吹来,辛老头站在风中,笑吟吟地看着石明亮,他身上的棉布衬衫被风吹得飘飘荡荡,不住地扑扑拍打着,散发出清淡而熟悉的松节油加烟草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石明亮心里一阵轻松。

辛老头问他:“腿还疼吗?走不走得动?”

石明亮晃晃头,踢了两下腿给他看,回答说:“不疼,我还可以跑呢。”

辛老头擦着汗,说:“现在我可走不动了,这样吧,你先跑着,我歇会儿就能追上你。”

石明亮笑了,说:“你肯定追不上我。”说着他撒开腿,朝着每天走熟的小路跑去,山路上洒满了月光,年少的石明亮如羚羊般欢快地奔跑起来,边跑边不时回头看辛老头。辛老头站在原地没有动,等到石明亮跑得远了,他又唱起歌来,爽朗愉悦的歌声陪伴着石明亮,一直到他跑回寺庙。

那晚他们在寺庙门口坐了很久,月光如水一般,远处的山峦绵亘,近处的石阶苍苔,一切都像是被浸在清亮的水中,透彻空灵,看得格外分明。辛老头斟酌着,像是在对石明亮说,又像是对自己说:“如果你感到害怕,一定不要逃,反而更要往前走,看看前面有什么。等你走完了这段路,也就不害怕了。不然,这种害怕会跟着你一辈子。”

长大之后石明亮逐渐明白要完全消除童年时留下的心理阴影,需要长期不懈的努力。他和辛老头都没有再提起那晚的事,仿佛那只是他们流浪生涯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夜晚,但石明亮一直记得那晚辛老头对他说过的话。成年后的石明亮与辛老头十分神似,他们并没有血缘关系,但是却比真正的父子更像父子。两个人都举止随性,不带骄矜气,从不跟人争辩,吃了苦一声不吭,石明亮年轻,凡事更有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读完大学后,石明亮做了专职摄影师,他选择拍摄自然风光,特意要到各种艰险至极的地方去工作,在无数次有意的自我训练中,石明亮时时在心里对自己重复辛老头说过的话:不要逃,往前走。

为了这次猫城之旅,石明亮花了一些时间来筹划。他设想过种种可能的危险,为此他不断地做体能和心理的训练,让自己更加强壮敏捷,直到确定自己可以坦然无畏地应付所有状况。眼下尽管前路未知,但他知道自己绝不会退缩。

石明亮站在团雾中,定了定神。雾气虽然阴森,但也不过是一种虚幻的路障,他很清楚只要敢于前行就能突破假象,他反而很好奇,假象背后是什么?石明亮从背囊中取出登山杖,旋开拉长,他一手握着登山杖往前面左右来回探路,一手触摸城墙以确定自己的位置,然后贴着墙根一步一步稳健地向前迈进。

越往前走,团雾越发浓重,拨不开、吹不散。只听“咔”一声,石明亮手中的登山杖一重,被什么东西夹住了,石明亮用力提起拐杖,晃动一下,叮当作响。他蹲下来用手缓缓摸索,是一个圆形的铁环,中间有铁制的锯齿翻起,牢牢夹在登山杖上,应该是一副野猪夹。猫城一带过于潮湿,这副放置在野外的铁器已经腐蚀生锈,但是铁制的锯齿仍然深深卡在登山杖的末端。

石明亮记得小时候听大人们说过,用来捕猎的铁夹都有固定的放置点,为了不误伤猫城的居民,猎人们约定,只能根据野猪出没的痕迹,把铁夹放置在深山里。猫城的孩子从小就被告诫,如果在山上看到野猪滚澡的泥浆塘,或者地面上有拱开的大坑,赶紧避开,周围肯定有野猪,而且极可能也有猎人的捕兽夹,一旦被误夹,轻则断脚,重则丧命,十分凶险。但没有猎人会直接把铁夹放在道路上,也不做任何固定。恐怕是有人不小心遗落的,要不就是故意放置的路障。

五六斤的分量对石明亮来说不算什么,多了铁夹的登山杖反而成了更好的开路工具。他继续摸索着往前走,一边在心里默默计算距离,大约又走了一两百米后,他感觉手掌触摸到的城墙不再光滑,逐渐变得粗糙残破,接近墙根处的砖块上长满茸密的青苔。正在怀疑间,蓦地感到豁然开朗,石明亮发现自己走出了团雾,眼前一片清晰。

在距离城门两千多米的地方,石明亮看到的景象破烂得令他吃惊:地面上都是腐烂的落叶,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扫,这段城墙没有用油漆刷白,而是保持了青黑色的原貌,砖块破损严重,因此整段城墙十分破败。凛冽的山风吹来,可以清楚地看到对岸青翠的高山,一棵树上停着三五只水鸟,敛翅收颈,远远望去像开得正好的白玉兰花。石明亮记得猫城四四方方,城墙的四个方向共有九个大小城门供人出入,现在他已经走出两千多米,前方不远就是城墙的转角处,一路上除了主入口,没有看到其他城门,这情况却是始料未及。还没到中午,他决定继续往前走,直至绕城一周。

忽然停在树上的水鸟惊飞起来,呀呀叫着,急慌慌地拍着翅膀在半空盘旋,几乎在同一刻,城墙转角处出现两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皮靴踏在石板路上,哐哐哐急步向石明亮跑过来。

石明亮大吃一惊,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决定,两个人已经齐齐跑到他跟前,都穿着铁灰色的制服,同色帽子,腰部一条黑色阔皮带,干练威严,两人的左手上臂戴着同样红底黑字的袖章,上面绣着“猫城”两个字,看样子是守城的人。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年轻的那个守城人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石明亮,严厉盘问道,他不过二十来岁的样子,皮肤很白,长相秀气,甚至有点稚嫩,但皱着眉头,一脸不可通融的尽职正气。另一个中年守城人两鬓略微花白,目无表情,沉着地站在一旁,维持缄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