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她已经不再回答我了(第4/4页)

“还没,但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埃斯特万,我想我该走了。我知道你在这种时刻会想要独处。我只是想要告别。我像个贼那样闯进你家,不想也悄悄地离开。”

埃斯特万露出一抹苦笑。

“戴维,别走,陪我喝一杯。”

“埃斯特万,我说真的,如果你想独处……”

“戴维,我不想。”

他们拿着两个装冰块的杯子和一瓶威士忌,坐在花园的台阶上。外面吹着冷风,但是家里的气氛令人无法忍受。耶莱还在阿莉西亚的房间。

过了好一会儿,他们谁都没开口。他们只是安静地啜饮,享受彼此的陪伴。埃斯特万凝视着森林,看向几千公里外的地方。突然间,他像是从那里神游回来,喉咙发出粗哑的几句话。

“很多人都说,人要到失去快乐时,才知道自己曾经快乐,但这句话并不正确。我一直知道自己和阿莉西亚在一起很快乐。一直。这么多年来,我只希望我们不会遇到任何意外。而我幸运了很久。我知道某些事不可能永远不变,快乐是其中最脆弱的一样。”

“很抱歉,埃斯特万,事实就是如此。我知道我并不认识阿莉西亚,但我听过许多人说她有多特别。”

埃斯特万和他聊起他们一同度过的时光,那些顺遂和不顺的时刻,直到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找上门。

“五年前的某天晚上,她要我拍拍她的腿。她感觉肌肉痉挛。起先,我们以为那是肌肉拉伤。

“那只是初期症状。她没太担心。等她感觉肢体无力慢慢延伸开来,她的家庭医生送她去看神经专科医生。经过判断,其中一个可能性是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他们给她做了肌动电流图,检测神经和肌肉之间的信号。结果不太乐观。接着他们给她做各种检查,慢慢地确诊:脊髓和大脑核磁共振、腰椎穿刺、肌肉切片检查、基因和血液研究。到这里,他们已经知道这是某种肌肉营养失调。可能是严重的重肌无力症,或者一种脊椎肌肉萎缩。研究各种可能性过后,我们求诊的第六位神经专科医生诊断出她得了可怕的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

“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是一种以骇人面貌出现的病症。会发作并不是因为饮食或是否规律运动,也不是因为遗传。这种病会在五十岁左右出现,让病人只剩五年的寿命。这种病无药可医,只能雇请护士照顾,让患者能活得有尊严,直到生命的终点。没有任何仙丹妙药可以阻挡肌肉的退化;神经专科医生只能开给利鲁唑,增加一丁点她活下去的机会。

“没错,有数不尽的发明可以补足阿莉西亚缺少的肌肉力量,从助行器到脚踝和脚的支架,或者帮助她说话的上颚提升术。但阿莉西亚都不喜欢。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她说她拥有比万能探长还多的机器。看到了没,即使在那个时候,她还是能保持幽默感。她不让自己被打倒,不想让我伤心,而我为了她一直忍耐着。我想,我们就是这样顾及礼节,浪费了太多时间。因为提前到来的悲伤,要比悲伤本身还要糟糕。

“我们把这场病纳入我们的日常生活,当作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然而她慢慢地失去行动力。起先她只能坐着。后来只能卧床,到喉咙肌肉失去力气,再也没办法讲话。这时,我们发现耶莱可以继续跟她对话。

“他真是个好孩子。村里的人都关心他,但阿莉西亚是少数几个将他当作一般人对待的,而不是当他心智发展迟缓。她委托他一些工作,他都做得很好。我相信他们因此变得很亲密。我猜沟通其实非常简单,智力却会造成阻挠。耶莱用某种方式发现跟她沟通的途径,我不由得嫉妒有人能听到阿莉西亚内心的遗言。

“戴维,你知道她的遗言是什么吗?她说不要急着见她;她不怕等待。”

埃斯特万哭出声来。戴维得努力忍住,以免跟着一起哭;他不让他人的悲伤填满自己,即使难过,也要安慰另一个悲伤的男人。他觉得阿莉西亚的悲伤就像他自己的悲伤。于是他明白了一个人的伟大,不能用他一生的成就来评断,而是要依据他从其他人那儿得到的爱。

而戴维在这个状况下,做了所有该做的事。他和埃斯特万一起小酌,分担他的痛苦。在阿莉西亚去世之前,他们在布雷达戈斯洒落的泪水,是那只放在花园台阶上的空酒瓶也装不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