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 手中的魔力(第3/26页)

人类不断地摇下车窗,对我大吼大叫着什么,声音居然可以压过他们的汽车引擎。有时似乎还颇有幽默感,因为他们朝我吐口水,那风格像足了奥米勒克[2]。所以我也友好回敬,虽然他们的脸一晃而过,但我还是很努力地吐在他们脸上。这样一来,他们吼得更厉害了,但我并不在意。

很快,我告诉自己,我会想办法弄明白他们重重吐出的问候语“找死啊,你他妈的白痴”到底是什么意思。与此同时,我大步流星地走着,走过路标后,路边出现了一座灯火通明的建筑,它居然不会移动,这看起来实在别扭。

我要去那里,我告诉自己。我要去那里寻找一些答案。

德士古

那座建筑名为“德士古”。它伫立在那里,照亮了黑夜,却有着死一般的沉寂,仿佛等待着再次苏醒。

我朝它走去,这时我才发现它似乎是一座加油站。一大片遮阳棚下面停了几辆车,紧挨着它们的则是几部粗陋模样的加油设备。我现在可以肯定这是加油站,因为车只是死板板地停在那里,它们几乎已脑死亡——如果它们有脑子的话。

走进加油站给车加油的人类齐刷刷地盯着我。我现在语言功能还不完善,为了尽可能地表示友好,我朝他们吐了一大口唾沫。

我走进这座建筑,柜台后有一个穿着衣服的人类。他的头发不像别人那样根根竖在头顶,相反却能遮住半张脸。他的身体呈球状,比别人圆润得多,所以他看起来比较顺眼。他身上有一股己酸和雄甾酮的味道,我知道个人卫生并非他的头等要事之一。他盯着我的生殖器(我得承认,他的表情相当自卑),片刻之后,又按了柜台后面的一个东西。我吐出一口浓痰,可他对我的问候毫不领情,也许我吐痰的方式不对吧。

由于吐了太多的唾沫,我已口干舌燥。我发现了一个嗡嗡作响的冷藏设备,里面装满了色彩艳丽的柱状物,我走上前去,取出其中一个柱状物径直打开。这是一个罐头,里面是一种名为“健怡可乐”的液体。味道甜得发腻,略带一丝磷酸的气息,我几欲反胃。这种液体一入口便有一种灼烧感,所以我决定吃点别的什么。我找到了一种用人造材料包装的食物。我后来才明白,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东西都得包裹起来。食物裹以包装材料,人体裹以衣服,蔑视裹以微笑。总之,世间万物都必须隐藏。这种食物名为“玛氏”。它抵达了我的喉间深处,但带给我的只有干呕。关上冷藏设备的门时,我突然看见一个写着“品客”和“烧烤口味”的容器。我打开那个容器,开始大口大口吃起来。味道还不赖——有点像星尘蛋糕,我风卷残云,贪婪地大嚼。咦,最近一次我真正自己吃东西、不需要任何援助是什么时候?我实在记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肯定不是婴儿时期。

“你不能这样。你不能直接吃东西。你得先付账。”

柜台后面的男人说话了。我仍然不大明白他的意思,但他的音量和语速分明透着几分敌意。而且,我注意到他的皮肤——露在外面的脸部皮肤——正在变色。

我发现我的头顶上有灯光,我眨了眨眼。

我将手盖在嘴上,发出了“啵”的一声。然后我又把手伸到一臂之外,再发出“啵”的一声。我得仔细分辨这两种声音之间的差异。

即使在宇宙最偏僻的角落,声和光的传播规律仍然适用,我对此深感欣慰。不过有一点不吐不快,那就是这里的一切都显得有些黯淡。

身旁有一些搁架,不久之后我才明白上面摆的玩意儿叫“杂志”,几乎每本杂志的封面都有人脸,而且笑容几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26个鼻子,52只眼睛。看起来简直让人起鸡皮疙瘩。

那个男人拿起电话的时候,我抽出一本杂志。

在地球上,媒体仍然处于“前胶囊时代[3]”,你得通过电子设备或一种将树木经化学处理变为纸浆后制成的薄薄的、称为“纸”的印刷媒介获取大部分的信息,可以想象有多封闭了吧。杂志在这里非常流行,只是人类并不觉得读杂志有愉悦身心之效。事实上,杂志的主要目的是让读者产生自卑感,继而迫使他们认为自己必须买点什么。等读者对杂志言听计从后,他们更自卑了。于是他们不得不再买一本杂志,看看自己还能再买点什么。这是一个打着资本主义的旗号,无休无止不断循环的痛苦旋涡。说老实话,这套把戏超级流行。我此时此刻拿的出版物是《时尚》,它虽然一无是处,但至少可以帮我学习语言。

不一会儿我就摸出门道了。人类的书面语言简单到可笑,因为它们几乎只是词语的堆砌。读完第一篇文章后,我差不多就能掌握书面语言,只是我的语言还差一点精气神,没法帮助读者改善心情——以及婚恋关系,还有,我发现性高潮事关生死存亡。性高潮似乎是这个星球上万物的主宰,也许它是人类生存的唯一意义。他们穷极一生只是为了孜孜不倦地追求性高潮带来的希望之光。周遭的世界太黑暗,几秒钟的解脱弥足珍贵。

但阅读不等于口头交流。我全新的发音器官仍然深藏在口腔和喉咙之间,等待进一步开发。与此同时,也有许许多多的食物我不知道该如何吞咽,要学习的东西太多太多。

我把杂志放回到架子上,杂志架旁有一块垂直的反光金属,我可以在上面瞥见自己的一部分模样。我也有高高隆起的鼻子,还有嘴唇、头发、耳朵。露出来的东西太多,五官怎么能翻出来暴露在外呢?我的脖子中间还有一个硕大的肿块,眉毛浓得化不开。

电光石火间,我想起了什么,我记起了主人告诉我的话。是的,安德鲁·马丁教授。

我的心狂跳起来,恐慌如潮水一般袭来。这就是现在的我,我已变身为安德鲁·马丁教授。我拼命地安慰自己,这一切只是暂时的。

杂志架的下层还有一些报纸,上面有更多的笑脸,还有一些尸体横躺在残壁断垣旁。报纸旁边则是几张地图,其中一张名为《不列颠群岛公路图》,看来我已身在不列颠群岛。我拿起地图,准备离开这里。

柜台后的男人放下电话。

门锁了。

一条信息自动在大脑中一闪而过:剑桥大学菲茨威廉学院。

“你他妈的别想走。”那个男人说道,我开始理解他的话语,“警察马上就来,我已经把门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