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同声传译

快乐的日子真是飞驰如电,不知不觉中,天气越来越热,树木浓绿的枝叶间传出了阵阵蝉鸣。

招弟小姐努力坚持她的健康生活,她没再熬过夜,每周游泳两次。年轻的身体到底活力充沛,她不久就恢复了生气勃勃的样子,脸颊上甚至又透出些红晕。

只不过,她的工作却越来越沉重。出版社的稿子似乎无穷无尽,几个月来,每个晚上和周末她几乎都趴在书桌前改稿子。

有一阵子招弟小姐在做一套健康书,每晚对着电脑查词,有的词稀奇古怪,半天查不出来,辛苦一晚上只能改薄薄的几页。

终于,她忍无可忍,拍案而起,“气死我了,现在的译者啊……”

她把稿子按到蘅蘅小姐面前,“你看,这人肯定完全不查字典,一有生词就含糊过去……比如这句,‘血液中有胆固醇、磷脂质、中性脂肪、游离脂肪酸等脂类物质’,他就敢写成‘血液中有多种脂类物质’……而且每句话都半通不通,太过分了!”

蘅蘅小姐有点奇怪,“这种译者你们怎么还用呢?该退回去让他自己改。”

“唉,这都是以前找学生翻的,现在人家毕业的毕业,出国的出国,哪里联系得上。”

“可是,他们这样不爱惜信誉,以后谁还会找他们合作呢?”

招弟小姐摇摇头说:“他们只是读书时赚点零花钱,等工作了,谁还在乎这四五十块钱的买卖——根本没打算合作的。”

蘅蘅小姐吃了一惊,“四五十块钱?记得好几年前你做翻译,千字就有六七十块,难道现在反而降了?”

招弟小姐有点无精打采,“嗯,反正四五十块也有人做,我们这所谓的小语种,也越来越大路货了。”

蘅蘅小姐又翻了一会儿稿子,说:“我看你也别太认真了,这稿子想改好,怕是比自己重新译一遍还难……劳而无功。”

不过,招弟小姐真正体会到“劳而无功”,却是在她拿到当月工资之后。

招弟小姐月薪三千五,经过一些加减,到手大概三千三,可就在她每晚辛苦查生词的那个月底,她的工资却骤然缩水到了两千九。

“累了一个月,居然没做满工作量……”她一脸悲愤,“主管说,健康书的稿子,只能定到C级。”

蘅蘅小姐同情道:“竟有这样的事——那你下个月岂不是要月光了?”

招弟小姐叹气,“是啊,所以下个月阿赳小白归你管。”

蘅蘅小姐扑哧一笑,“嗳……”

过了一会儿,蘅蘅小姐忽然说:“招弟,我怎么觉得,你那位主管像是有意在压制你呢。”

招弟小姐一愣,迟疑道:“她面子上倒还过得去……而且,我一个新来的,也没什么值得人家压制的吧?”

蘅蘅小姐说:“我也是瞎猜……不过你工作好几个月,她只安排你看稿子,时间又紧得让你无暇他顾。另外,这次健康书的评级,她似乎在按规矩办事,但恐怕她未必不知道那稿子有多烂……”

招弟小姐说:“这我倒听同事说过,以前曾经打算做这套书的,但完全弄不通稿子,又没有懂这个语种的编辑,就拖下来了。”

蘅蘅小姐点点头,“照这样下去,如果一年以后,选题策划之类的事你还是完全不会,又时不时完不成工作量……”

招弟小姐郁闷起来,“其实我也觉出不舒服了,而且,我看组里的同事并不像我这样吃力不讨好……可是,如果说主管是针对我,又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蘅蘅小姐笑了,“也不可妄自菲薄哦。你有两门外语的优势,又是总编亲自招进来的,而且……”她促狭地眨眨眼,“你不还是翻译家吗?”

招弟小姐苦笑道:“可我没有心机,只能凭手艺吃饭,当不了领导。要把我看作潜在威胁,真是高估我了。”

她想了想,叹口气道:“再坚持一下看看吧,毕竟才工作几个月,也许事情并不像咱们想的这样。”

“但愿吧。”

那天夜里,招弟小姐又摸出她那一红一蓝两个存折,看了一会儿,若有所思。

自从招弟小姐制定“职业规划”之后,半年多来,两个存折上再没有增添一行数字。翻译的稿费全弥补了她住院和搬家的亏空,出版社的工资则刚好维持生活。

“该给家里寄点钱了,半年了……”她自言自语。

从定期存折里取钱似乎令她十分肉疼,她犹豫了半天,终于接受短期内不会有横财飞来的事实,狠了狠心,把红存折放进皮包,蓝存折照旧收起来。

第二天回来,招弟小姐的神色轻松了很多,把红存折放回大字典封套里,然后给老家打了电话。

她跟父母的交流并不多,隔些天才打个电话。但如果说招弟小姐不喜欢跟长辈谈心,却又不尽然,以前她和行简君的妈妈打电话,每次都会聊上好久。

打着打着电话,她的神色严肃起来。

老家那边出了麻烦,招弟小姐的弟媳病了。

招弟小姐的弟弟和弟媳结婚三年,一直没有孩子,这几个月,弟媳时常觉得小腹疼痛,前几天去医院一检查,竟是卵巢发生了病变。

只听招弟小姐对着电话连连安慰,想必她父母担心翘首以盼的孙子化为泡影,已是忧心如焚。

不久,弟媳确定下来要做手术,而且,为了防止复发,手术后每月要打一支两千多块钱的针,至少持续一年。

招弟小姐的父母对孙子的担忧,很快被更迫切的医疗费问题所取代。

招弟小姐的父母是收入有限的果农,供女儿念完大学,给儿子盖了新房、娶了媳妇后,已是两手空空,在农村里虽然一家老小可以衣食无忧,但根本经不起一点风浪。

至于招弟小姐的弟弟,只是个二十五岁的青年,而且,每次我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时,他总在从事一种新的行业。他住在新房子里,但一日三餐都在父母这边吃,他结婚三年,却依然是个父母呵护下的大孩子。

招弟小姐大包大揽,“钱上的事不用担心,我都准备好了。”

她确实准备好了,蓝存折上有为父母存的三万医疗费,只不过现在用这笔钱的,是弟媳。

这件事在我们猫族看来未免有些奇怪,但如果我们明了人类的家族关联,也就不那么难以理解了。

如果招弟小姐的父母有这笔钱,他们一定会选择用来给儿媳治病,而不是给自己。

招弟小姐的父母和她的弟弟、弟媳密不可分,招弟小姐又和父母密不可分,所以她和弟弟、弟媳也无法分清。

更何况,这件事牵涉到为家族传宗接代,每个人——包括招弟小姐本人——都觉得这样做十分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