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苦集捐输

第二天,汪朝宗和蔡济川为了银子的事,约在鸣玉坊的茶室里。姚梦梦上罢茶水,便退到了内室,两个男人谦让一番后先后入座。连日奔波的汪朝宗看上去有一点憔悴,不过仍然目光炯炯,隔着茶桌,他向蔡老板抱了抱拳:“小弟的难处,蔡老板想必都听说了。”

蔡济川脸面瘦削,眼睛不大,透着股精明劲:“按说,汪总商富甲扬州城,小的岂有不借之理,无奈三十五万不是个小数目……”

“这样吧,汪某不为难蔡老板,以康山草堂作押,你看如何?”

“为了这三十五万两,汪总商愿意用自己的康山草堂,来作抵押?”蔡济川诧异。

“不错。”

“扬州城里都知道,康山草堂里单单收藏宋元字画就不下百幅,再加上古玩、家具……几个五十万两银子都是有的。”蔡济川还是不敢相信。

汪朝宗一笑:“你这小算盘算不了大账!就算康山草堂只剩一个空宅,也不止五十万两。”

“既然如此……”

“因为我有底。”

“哦?”

“三十五万两不是什么大数目。”汪朝宗拿出房契和文约,“这个,只是暂时请蔡兄保管,钱,一定会如期还上。”

“汪总商果然是大人大量!鲍老板跟你一向不对付,你还替他出头,倒是显得蔡某小肚鸡肠了。”蔡济川佩服道。

汪朝宗淡然一笑:“都在扬州的地面上,徽商晋商也不至于泾渭分明,和光同尘,大家才都有钱挣。”

蔡济川却摆一摆手:“哎,汪总商,我可还没答应借呢!”

汪朝宗愕然:“蔡老板的意思……”

蔡济川望着汪朝宗缓缓地说:“我还有个条件!”

微风吹起白纱窗帘,将它荡起来又放下去,姚梦梦独自一人在房间里,汪老板和蔡济川交谈的声音依稀可闻。她不停地来回走动以缓解内心的紧张,时而将耳朵紧贴在板壁上,倾听着二人对话。

蔡济川缓缓开口:“兄弟最近想纳一房妾,请汪总商给我做个大媒!”

汪朝宗神情放松了:“不敢动问,蔡兄这位如夫人是……”

蔡济川把小算盘望桌上一撂,头一仰,两手十指交叉肚子上一搁:“姚梦梦!”

汪朝宗顿时愣了,他直直地望着蔡老板,半天没说出话。

蔡济川头一歪:“怎么?汪总商有何见教?”

“她,答应了?”汪朝宗半晌才问。

“梦梦不小了,也该寻个正经人家了。蔡某虽然不才,为人还算诚恳……”蔡济川直起身子望着汪朝宗。

汪朝宗表情为难,心里早如翻江倒海一般,但一瞬就坚定下来,一拱手:“蔡兄这是在有意为难汪某,梦梦姑娘是汪某的红颜知己,我不至于为了借你点银子,连自己的女人都当出去吧!”起身欲走。

蔡济川轻轻拍了一下巴掌:“痛快!怪不得几十万两银子这么大的事儿,梦梦都能替你做主。汪总商可是好福气啊!哈哈哈哈。不知者不罪,红拂夜奔,美女护英雄啊!恕罪,恕罪!”蔡济川站起身来,拱拱手。汪朝宗还礼,明显神色不屑。

蔡济川却不坐下,一转身:“汪总商!梦梦姑娘既然和你有情,你就该娶了她。我蔡某人指天发誓,从此再不对梦梦姑娘有非分之想。你要是不娶,就别耽误我工夫!”

汪朝宗苦笑道:“蔡老板,你这是谈的什么生意啊?”

“你不给她名分,又不许别人给她名分,就这样拖到她人老珠黄,然后回家去老婆孩子热炕头?”蔡济川的指节重重磕打着桌子,“汪总商,生意,也没有这样做的吧?”

汪朝宗被他说得一脸愧色,但随即又一扬眉:“你这是仗义执言呢?还是趁火打劫?”

“我只要你一句话!你娶了姚梦梦,这三十五万两蔡某不要抵押,照借!你要不娶姚梦梦,免谈!汪总商,娶,还是不娶!”

汪朝宗抬头凝视着蔡济川,气氛异常沉寂。天空转暗,突然响起了闪电,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姚梦梦几乎整个身子都贴到了板壁上,她的手指不安地在板壁上爬搔,眼睛闭着,眼皮紧张地颤动。

蔡济川冷冷地说:“汪总商,娶,还是不娶,你得撂个话!”汪朝宗深深吸了一口气,吐出两个字:“不娶!”

间壁传来一声响动。

蔡济川不动声色,伸手送客:“好,汪总商,请,请吧。这笔生意不做了!”

汪朝宗稳坐不动:“不做就不做。汪某尽人事,顺天命。有句话我必须和你蔡老板讲清楚。我不会娶梦梦,我也绝不容许你娶她!”蔡老板想打断,被汪朝宗挥手制止,“因为在我的心里从没有拿梦梦当我的侧室,我……一直当她是我的夫人!尽管我不能给她夫人的名分。汪某正室在堂,惧内之名扬州尽知。可我敬重梦梦,珍惜她、钟爱她!希望她每一天都可以活得快快乐乐堂堂正正,不想让她背着妾室的身份屈居在任何女人之下。她就是我汪朝宗的女人!蔡老板,朋友归朋友,生意归生意。这笔买卖不成,没什么大不了。可你要敢打梦梦的算盘……”他声音低沉,“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门外的姚梦梦已经泪流满面,瘫软在地上。

蔡济川盯着汪朝宗看了足有半分钟,把一张纸往前一推:“写个借据吧!”

一场暴雨滂沱而下,整座扬州城都暴露在豪雨中。埂子街上,各式各样的招牌匾额之下,站着身着雨披或者腋下夹着油纸伞的人们。两个茶客站在茶馆门口看雨,手里还安安稳稳地捧着一壶茶。

汪朝宗仿佛打了一场大仗,一脸疲惫地半躺在车上,马车驶过雨中的街巷,车轮溅起两行泥水。汪朝宗揭开车帘,看着整条街巷上都积满了污浊的雨水,抬手示意车夫慢些,别溅到路人。

萧文淑接过丫鬟手里的茶迎上去:“怎么了,像霜打了似的,没借着?早就跟你说,你把自己的捐输缴了,就不错了。”

汪朝宗白了她一眼:“你瞎扯些什么!银子借到了。”

萧文淑气道:“那你还摆这副臭脸!”

汪朝宗略顿了顿,说:“我……把康山草堂押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