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四面来风(第3/5页)

是晚,何思圣秉烛进牢房探视尹夫人。尹夫人漠然视之。

“老嫂子,还认识我吗?”何思圣亲切地问。

尹夫人瞪了他一眼:“俺不认识你。”

“在滦阳驿馆,老嫂子料理尹大人后事,学生也在一旁帮衬……”

尹夫人瞥了一眼:“是你?做了盐院大人的幕宾,出息了啊……”忽然如梦方醒似的,“啊,今天的盐院大人,就是……”

“对。今天在公堂之上,圣旨在上,大人不得已而为之,望老嫂子见谅。”

尹夫人抬眼看了看他。

“学生在扬州这些日子,也听到一些风评,尹大人是个好人哪。”

尹夫人开始抹眼泪,继而抽泣。

“老嫂子,这里没外人。你有什么委屈,想说就说出来吧。”

何思圣看着她,鼓励她说下去。

尹夫人抽咽:“都说盐院是个肥缺,可架不住他不贪不捞,连养廉银都捐给了念慈书院,接济亲朋乡邻。他倒是落个好名声了,可是俺家却什么也没有,你们都看到了,就是几箱书,还有一堆字纸。你们真相信这么个人会去贪赃枉法吗?”

“可是他包庇盐商,落下那么大的亏空,总是事实吧。”

尹夫人悲哀地说:“他就是个书呆子!一脚踏进盐政这趟浑水,他就洗不干净了。他不懂得人情往来,但又根本降不住那些盐商,两难哪!怎么都是个死!”

何思圣频频点头:“这个话,我信你,阿大人也信你,可是他又没法信你。老嫂子,圣旨明令我们大人查抄尹家。没个交代,我们大人过不了关,老嫂子你也过不了关。上千万两的亏空,银子到底去哪里了,牵扯到什么大人物,尹大人是说不出来了。我家大人现在在大堂上看着威风,其实也一样是两头受气。老嫂子的冤屈,他明白,可是要为老嫂子鸣冤,这担子他不敢担。”说着转过身,向外走去,“这是御案,皇上面前,这担子谁也不敢担!”

“先生!”尹夫人突然叫住了他。

何思圣站住:“嗯?”

尹夫人又长叹一口气:“不说了!”

何思圣临出门时说:“老嫂子,你刚才说的京城那位的事情,千万不能说出去,说出去谁也保不住你。”

县衙的一间小院里,阿克占和许知县四碟小菜、一壶浊酒,对饮谈心。

阿克占吃惯了扬州的美食,对这里的土菜难以下咽。

许知县却津津有味地吃着:“不怕大人笑话,这历城穷得省里出了名,不要说巡抚大人,就是知府大人也有年头不来了。大人是小县接待过的最大的官儿了!能跟大人同桌吃饭,真是小县祖坟冒青烟了。”

阿克占见他说得诚恳,便说:“许大人也是进士出身,怎么竟说出这话儿来?”

许知县苦笑着:“进士算什么,人穷志短,上头根本不拿正眼瞧你,破衣烂衫的,出门都让人晦气!”

阿克占安慰他:“许大人还是有些官声的,把个穷县治理得井井有条,说不定哪天朝廷爱才,给你安个肥缺。”

许知县灰心地说:“早就被人忘了,不指望了!不瞒大人,小县一年也审不了几个案子,是因为穷,所以没有案子。都说民风淳朴,夜不闭户,是因为家里没东西;路不拾遗,是因为没什么丢的。”

阿克占笑了:“原来是这样!”

许知县狼吞虎咽一阵后,突然反应过来:“大人怎么放下筷子了?”

“饱了!”

许知县不好意思地一抹嘴:“大人见笑了!”说着放下筷子起身,“大人请!”

二人吃完菜,走出门去,一帮书办们赶紧围着剩菜狼吞虎咽。阿克占无意瞥见这一幕,心里有些感慨,却没有说话。

回到住处,阿克占思绪万千,独自在屋内来回踱步。何思圣刚从牢房回来:“大人。”

阿克占看看他愁眉不展的脸色:“成了?”

“尹夫人心里不糊涂。”

“和砷和中堂?”

“是的,还有张凤张公公!”

何思圣说:“上回皇上驻跸扬州,一应开销,内务府确实是拨了银子的。可是,有人还是为了接驾,跟盐商要了二百万两报效!”

阿克占深吸一口气:“好家伙!”

“尹大人身亡以后,有人找到尹家,给尹夫人送了八千两银子。尹夫人没要。大人,皇上历次南巡之前,都下旨明令不得扰民。下面的官儿们怎么做,是另一回事。皇上这么说,可不是装样子,他是真心相信,他这四次南巡,没花地方上一钱银子。盐商呢,真金白银又真花出去了。上边压,下边闹。大人,这个扬州,咱们来错了!”

阿克占身子一震:“先生的意思是?”

何思圣语气坚决:“打蛇不死随棍上!”他凑近阿克占,“大人您上了折子后,别人都已动手了。”

阿克占审慎地听着。

何思圣又说:“借查尹如海的机会,您该亲自上一次京城,向万岁爷回旨。为什么尹如海尹大人眼瞅就要见皇上,却死了?他是个书呆子,这里边的事儿,他不敢挑开!挑开了不但他照样死,扬州几百年盐业也就会毁于一旦,他不敢!可是大人,咱们要是也不敢,迟早是另一个尹如海!”

阿克占迟疑:“横竖豁出去了?”

“其实皇上心里明白!大人您只要上一趟京,许多人都会心里明白!”

阿克占缓缓地点着头,随即对何思圣说:“那事不宜迟,明日就出发,只是不要惊动了任何人。”何思圣点点头。

不日,阿克占便到了崇文门京郊驿站,等候皇上的召见。这一天,临近中午时分,阿克占独自翻阅书办拟的折子,想起几个月前自己风尘仆仆,踌躇满志地赶往扬州赴任,想在这人间一二等富贵乡里大干一场,没想到,如坠雾中,心中顿时感慨万端。

外边传来叩门声。阿克占随口:“进来吧!”门一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满脸堆笑拱手:“给阿大人请安。大人兴许不认识小的。小的是和大人府里当差的,刘全儿!”

阿克占急忙起身:“原来是刘总管。怠慢怠慢,请坐,快请坐。”

刘全不坐,仍满脸堆笑:“不敢,我家老爷就在外面!”

阿克占愣住了,甚至有些惊恐,赶紧出门去迎。

客房不大,就摆了一桌。刘全走前走后地服侍着。阿克占和和砷也没有分宾主,几乎是亲密地并肩坐在一起。

刘全从食盒里一件件地将菜取出来,摆了一桌,菜都做得十分精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