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偶猫(第2/5页)

小怜一次次情愿把自己送回险境,让我想起达尔文在《物种起源》里的描述:“许多人都曾经听说过,在活体解剖的时候狗一边忍着痛,一边还舔着手术者的手;只要这个人的心不是石头做的,那么他生命中余下的时光都将带着悔恨。”小怜自己的心理问题,比她的男友更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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丧失平等,意味着关系的失衡。亲密关系中的暴力并不鲜见,女人通常为主要受害者。从常见的推掇、扇耳光、拳打脚踢,上升到用刑般的灼烫、刺字、皮带抽、棍棒打。在施暴者的观念里,私人领域的肢体冲突并非犯罪,似乎在某种特殊情况下可以偶然逾越界限。

诉诸武力的男人,体现出低智、低能。暴力完成统治,但它同时是失败的证明,证明这个男人无法以魅力或能力等更为简易、经济而有效的手段达至成效,只能用消耗体力的笨重方式,来表达态度。也许对某类男人来说,恰恰由于其他途径的失效,暴力成为被认可的唯一捷径。女人,被操纵中的小玩偶,她的悲戚、恐慌和屈服,对他来说是一种小娱乐──哭红的眼睛,颤抖的肩膀,女人反而具有旦角般的一种妩媚……哀感顽艳的形象让他兴奋,仿佛听到做爱中的叹息。

男性借摧毁,以验证力量。将中西历史向前翻动数页,我们在至今仍被旧习统治的某些区域,或者就在我们切近的身旁,都可以找到普证。然而,部分女性当事者对于暴力的长期忍耐,几乎到了适应角色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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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恋情,一开始就埋下意外却必然的陷阱。受伤的女人啊,她担忧自己还能不能忍住满身的伤痛去拥抱施暴者——像个脱臼的孩子,小心翼翼,用被对方打至弯曲的骨节,去修复这种包含敌意的关系,哪怕,她自己已难承受哪怕温存的抚摸。无数次逃离的机会,她都放弃,选择回到阴影的笼罩之中。用恐惧是不能彻底解释的,因为即使暴君消除,她依然在他的灵位下殉情。毕加索的女人们,就是极端的例证。

朵拉·玛尔曾是颇具才华的摄影家,年轻、聪明,美貌的脸,长得像嘉宝那样带有冷艳的神秘感。当五十四岁的毕加索在咖啡馆遇到迷人的朵拉,惊为天人和艺术创造的缪斯。二十八岁的朵拉从此走入毁灭性的关系,被这位天才狂热的性欲和偶尔的温情所征服,越陷越深难以自拔。

毕加索创作过一幅最为凶暴的妇女形象,这是以朵拉为原型的《裸体梳妆女》。与此同时,是毕加索对朵拉的殴打,许多次打得她躺在地板上不省人事。事实上,从1939年至1940年间,毕加索的画作有超过三分之二的比例在画畸形扭曲的女人,脸和肢体都被暴力袭击过一样,或是被愤怒所席卷。毕加索羞辱朵拉说:“你不美……就是会哭!”于是朵拉放声大哭,毕加索得以继续创作他的《哭泣的女人》,完成一个被撕裂的女性形象。毕加索饶有兴致地旁观情人之间争风吃醋、拳打脚踢,当朵拉被玛丽·泰蕾兹打出满嘴的血,袖手旁观的毕加索更有激情去创作他的巨幅油画,来谴责人类斗争的恐怖。

即使二人恋情结束,朵拉的肉体伤害得以终止,但内心的折磨继续。当毕加索第一次见到朵拉,她正挑战血淋淋的游戏,用刀快速插进张开的指缝里,并果真扎伤了手指;然而,被毕加索抛弃的朵拉,却丧失了复仇与解放自己的勇气。朵拉依然牵挂毕加索:“有时她悄悄来到毕加索工作室外张望。一个节日的晚上,她感到很孤单,她知道毕加索到南方去了,却穿着晚礼服,乘出租车又来到那里,她坐在车上,一直待到东方发白,泪流满面。”

朵拉珍惜毕加索留给她的所有,从画作到餐巾纸上随意的涂鸦,从未出售。她把毕加索相赠的房产,建造成一座关于他的纪念馆。朵拉长期住在疗养院,接受包括电击的理疗。当毕加索的至交艾吕雅,征求毕加索的同意后来追求朵拉,想用爱情唤醒朵拉已然丧失殆尽的智慧和微妙的艺术感觉,遭到朵拉的拒绝,因为她说:“毕加索之后,只有上帝。”她曾奢望汹涌而专注的爱,失宠的不甘与屈辱,使精神崩溃的朵拉在回忆的废墟中度过残生,穷困潦倒,无名且无人知晓地离世。围绕着毕加索的轨道旋转,像浴缸里旋转的水流,体会如置幸福感的晕眩错觉……越迷惑,越快进入脏黑的下水道之中。朵拉被吞噬,片甲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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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与朵拉在画室互殴的玛丽·泰蕾兹,也绝非竞争中的获胜者。1927年初,还是未成年少女的玛丽·泰蕾兹在火车站与毕加索相遇,并于数年后为他生下女儿玛雅。因为毕加索有妇之夫的身份,女儿当时得不到法律的认可。毕加索要求泰蕾兹每天给他写信,否则,他说“我就会生病的”;毕加索的回信里满是鲜花、白鸽以及“你是最好的女人”“只爱你一个”之类的甜言蜜语,尽管当时毕加索既有法律上的婚姻,又有公开化的情人。毕加索的艳遇太多了,他那么殷勤地背叛自己的誓言,那么坦荡地陷入崭新的狂热。

可泰蕾兹必须对毕加索的宠幸和吩咐感激涕零,甚至感恩戴德。驯服的玛丽·泰蕾兹,盲目遵从毕加索,全部的生活就是等待着他闲暇时前来看望。在毕加索不出现的日子里,泰蕾兹锁上一间空房,并且告诫女儿:父亲正在里面工作,不要打扰。毕加索死后,泰蕾兹在自己与毕加索相识的五十周年纪念日,上吊自杀。床头,正是一张印有毕加索讣告的旧报。

最后一任妻子杰奎琳,外界评说为“唯一能拴住毕加索的绳子”的女人,在毕加索去世后,她靠服药和酗酒抵抗漫长而剧烈的煎熬。当走过挂着毕加索肖像的长廊,杰奎琳对着暴君的遗像表白:“阁下,请吩咐我。”在毕加索去世十三年之后,在他生日纪念这天,过度抑郁的杰奎琳,对准自己的太阳穴开枪自杀,完成了她迟到且终将的殉情。国王可以进行死后的统治,他的奴隶来了。她的亡灵追随并服侍他,在死神铺开的锦榻……继续无尽黑暗中的缱绻,从此不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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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们为什么没有成为及时的避难者?多数受害女性因为没有找到逃生路径,除此之外,有些女性却自愿受到这种危险关系磁极般的吸引。有人语气铿锵地指责家暴受害者,认为她们乏智,咎由自取。一味指责性格缺陷,对她们已构成另外延伸的暴力,我们不妨转移注意力,探讨暴力中的寄生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