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三章 论三种交往(第4/4页)

在家中,我躲进书房的时间要多些。我就在书房指挥家中一切事务。我站在书房门口,可将花园、饲养场、庭院及庄园的大部分地方尽收眼中。我在书房一会儿翻翻这本书,一会儿翻翻那本书,并无先后次序,也无一定的目的,完全是随心所欲,兴之所至。我有时堕入沉思,有时一边踱来踱去,一边将我的想法记录下来或口授他人,即如现在这样。

我的书房在塔楼的第三层。一楼是小礼拜堂,二楼是一间卧室和它的套间,为图一个人清静,我常睡在那里。卧房的上面原是个藏衣室,过去那是我家最无用的处所。改成书房后,我在那里度过我一生中的大部分时日和一天中的大部分光阴,但我从不在那儿过夜。与书房相连的是一间布置得相当舒适的工作室,冬天可以生火,窗户开得很别致。要不是我怕麻烦又怕花费(这怕麻烦的心理使我什么都干不成),我便不难在书房两侧各接一条百步长、十二步宽与书房地面相平的游廊,因为墙是现成的,原为派其他用处,高度正好符合我的需要。任何僻静的处所都要有个散步的地方。我若坐着不动,思想便处于沉睡状态,必须两腿走动,思绪才活跃起来。所有不靠书本做学问的人,都是这种情况。我的书房呈圆形,只有一点平直的地方,刚好安放我的书桌和椅子;我所有的书分五层排列在四周,围了一圈,弧形的墙壁好似躬着腰把它们全部呈献在我面前。书房的三扇窗户为我打开三幅多彩而舒展的远景。屋子的空间直径为十六步。冬天我连续呆在那里的时间比较少,因为,顾名思义[18],我的房子高踞于一座小山丘上,而书房又是所有房间中最通风的一间。我喜欢它的偏僻和难以靠近,这对工作效果和远离人群的喧闹都有利。这里是我的王国。我竭力把它置于我个人的绝对统治之下,竭力使这唯一的角落不为妻子、儿女、亲朋所共有。在别处,我的权威只停留在口头上,实际上不大牢靠。有的人连在家中都没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可以在那儿享受清静和避不见人的地方,依我看,这种人真可怜!野心家必得抛头露面,如同广场上的雕像,这是他们罪有应得。“有高官厚禄则无自由[19]”,他们连个僻静的退身之处都没有!我在某个修道院看到,修士们有条规矩,必须始终呆在一起,不管干什么,须当着很多人的面,我认为修士们过的苦修生活中,没有什么比这更难受的了。我觉得,终身独处要比从不能独处好受得多。

倘若有人对我说,把文学艺术仅仅当作一种玩物和消遣,是对缪斯的亵渎,那是因为他不像我那样知道,娱乐、游戏和消遣是多么有意思!我差点儿要说,其他任何目的都是可笑的。我过一天是一天,而且,说句不敬的话,只为自己而活:我生活的目的止于此。我年轻时读书是为了炫耀,后来多少为了明理,现在则为了自娱,从来不为得利。过去我把书籍作为一种摆设,远不是用来满足自我的需要,而是用来做门面,装饰自己;这种耗费精力的虚荣心,早已被我抛得远远的了。

读书有诸多好处,只要善于选择书籍;但是不花力气就没有收获。读书的乐趣一如其他乐趣一样,并不是绝对的,纯粹的,也会带来麻烦,而且很严重;读书时头脑在工作,身体却静止不动,从而衰弱、萎顿,而我并没忘了注意身体,对暮年的我来说,过分沉湎于书本是最有害健康,最需要避免的事。

以上便是我最喜爱的三种个人交往,至于因职责的需要而进行的社会交往,这里就不谈了。

[1] 大加图(公元前234—前149),古罗马监察官、将军、政治家,也是最早的拉丁历史学家之一。

[2] 原文为拉丁语。提图斯·李维语。

[3]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4]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5]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

[6] 阿亚科斯:希腊英雄,宙斯之子。

[7] 爱琴海东边一希腊岛屿,盛产葡萄酒。

[8] 原文为拉丁语。

[9] 意大利语,意为“站在叉尖上讲话”,即说话装腔作势。

[10] 原文为拉丁语。

[11] 引自塞涅卡《书简》,这篇书简针对当时的贵妇人而作。

[12] 原文为拉丁语。西塞罗语。

[13] 古希腊城邦。

[14] 希腊爱琴海一岛屿。

[15] 原诗句为拉丁语。

[16] 原文为拉丁语。塔西陀语。

[17] 提比略(公元前42—公元37),古罗马皇帝。

[18] 庄园的名字是“Montaigne”(“蒙田”)在古法语中是“山”的意思。

[19] 原文为拉丁语。塞涅卡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