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六章 论马车(第3/6页)

罗马皇帝为他们过分的娱乐和铺张找到解释,说是因为他们的权力取决于(至少在表面上)罗马民众的拥戴,而罗马民众自古以来就习惯于别人以盛大的排场和狂欢来取悦于他们。然而,以丰富的食物,华丽的礼品酬谢乡亲朋友,这是民间形成的习俗,而且是自己掏腰包,当君主也来模仿这种习俗,情趣就大不一样了。

“把钱财从它合法的拥有者手里转移到不相干的人手里,这种做法不能叫做慷慨[15]。”腓力普的儿子试图用馈赠取得马其顿人的好感,腓力普为此修书责备儿子:“怎么?你想要你的臣民把你看成他们的司库而不是一国之君?你想争取民众吗?那就发挥你的德行的作用,而不是发挥你的钱箱的作用。”

诚然,命人把大量粗壮的树木抬到竞技场,种在四周,那些树木枝叶繁茂,郁郁葱葱,望去如同一座浓荫覆盖、疏密有致的大森林;第一天,在这片林子里投进一千只鸵鸟,一千只斑鹿,一千头野猪,还有一千只黄鹿,让民众狩猎;第二天又在民众面前杀翻一百只雄狮,一百只豹子和三百只熊;第三天则命六百名角斗勇士捉对儿奋力厮杀(普罗布斯[16]便这样做过),这毕竟是极为壮观的。同样壮观的是,把宽敞的阶梯形剧场外侧嵌上大理石,饰以雕刻和塑像;内侧则镶上各种稀世珍宝,金碧辉煌,

剧场的腰线饰以宝石,柱廊铺上金子[17]。

——尤维纳利斯

剧场内的空间从高到低砌六十或八十排环形阶梯,也是大理石的,并铺上坐垫,

这是骑士的专座,他说,

那不懂规矩的人,

请他离开座位,走出剧场,

假如他还顾点脸面[18]。

——尤维纳利斯

剧场里可舒舒服服坐十万人;剧场尽头,也就是表演的地方,首先巧妙地凿出一些豁口,形同兽穴,演出用的野兽就从那里赫然奔出来;然后再将那里灌满水,宛如一个深深的海,水流冲来很多海怪,水上布满战船,这是用来表演海战的;接着把水抽干,把地整平,又开始一场武士的角斗,最后,在地面铺上朱砂和苏合香脂(而不是砂砾),为不计其数的人摆下隆重而丰盛的宴席,这也是一天最后的一幕,

有多少次我们看见,

竞技场的一角下陷,

从半开的洞穴冲出虎豹豺狼,

或长出金色果树,树皮桔黄!

我不仅看到了森林猛兽,

还观赏了海狮与海象、海马的恶斗[19]!

——卡尔普尼乌斯

有时一座高山在舞台上拔地而起,山上长满葱茏的果树,从山巅泻下一股溪流,仿佛从某个活泉眼流出来的清泉。有时舞台上出现一条大船,船身会自行打开,吐出四五百只斗兽,然后又自行合拢,船渐渐远去直至消失。过去,人们还让舞台底下冒出一根根芽条,或向空中喷出一条条水线,然后那幽香的水从望不见的高处洒落在众人身上。为了遮挡日晒雨淋,君王命人在巨大的阶梯剧场上方张起针绗的紫红天幕,或各种彩色绸子,有时拉开,有时收拢,全凭他们一时高兴:

虽然骄阳似火,烧灼着剧场,

人们却收起顶篷:埃尔莫仁出场了[20]!

——马提亚尔

拦在观众前面以防斗兽伤害的那圈网也是金丝编成的:

金丝织就的保护网闪闪发光[21]。

——卡尔普尼乌斯

如果这种穷奢极侈有什么可以原谅的地方,那决不在其花费之大,而在其令人赞叹的创意和新奇。

甚至从这些炫耀虚荣的娱乐中我们也能发现,古代富有聪明才智为当今所不能及,大自然的其他产品亦复如此。这并不是由于大自然的潜力已经穷尽,而是由于我们逡巡不前,打转兜圈,原地徘徊。我担心我们的知识在各方面都很薄弱,我们几乎既不往前看,也不往后瞧,因此我们掌握得少,经历得少,我们的知识涉及的时代太短,涵盖的面太窄:

阿伽门农之前的英雄何止百千,

谁曾得到你们一掬同情之泪,

他们已深深埋进历史的长夜[22]。

——贺拉斯

特洛伊城经历战争化为废墟之前,

多少诗人已咏唱过别的丰功伟绩[23]。

——卢克莱修

梭伦[24]讲述过他从埃及祭司口中得知的埃及漫长的历史以及埃及人学习和保存别国历史的方式,我认为他的讲述并不与这一看法相悖。“倘若我们能静观无限的时间和空间,让我们的思想在其间尽情遨游不受任何界限约束,那么我们将发现无数事物。”

即使我们知道的历史记载都是真的,其数量与未被知晓的事相比,真是微乎其微。而有关我们生活在其中的这个世界的面貌,我们——包括求知欲最旺的人——的认识又是多么贫乏和简单!且不说那些经造化之手变成千古传颂或儆戒的个人事件,就连那些伟大文明和伟大民族的情况,我们未能知道的也比我们知道的多百倍!我们对自己发明的大炮和印刷叹为奇迹,殊不知,其他民族,远在世界另一边的中国一千年前便已使用。倘若我们看到的与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一样多,那么,可以相信,我们会发现层出不穷、变化万千的事物。鉴于大自然的无限,或者鉴于我们的知识的有限——而这有限的知识是我们制定法规的可怜根据,它常使我们对事物产生错误的看法——可以说,世界上没有独一无二的东西,也没有不可能存在的东西。因了我们自身的衰弱和堕落便推而论之,断言世界在倾斜,在衰败,这是荒谬的:

当代人失去了古人的活力,

大地也失去了昔日的丰饶[25]。

——卢克莱修

同样,一位诗人看到他那个时代的精英们充满活力、不断创新、多才多艺,便推断这个世界还是个新生儿,或者正值青春年少,这也是荒谬的:

不,这世界的一切全是新的,

宇宙万物都刚刚诞生,

无怪艺术在进步、在完善,

如同航船增添了新装备[26]。

——卢克莱修

我们这个大陆刚刚发现了另一个大陆[27](谁能保证它是我们唯一的兄弟呢,既然在此之前,不论是精灵、女预言家、还是我们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兄弟的存在.)和我们的一样大,一样充实,一样“四肢健壮”,然而却又如此新,如此稚嫩,需要有人教它学a,b,c;五十年前,它还不知道何谓字母、度量衡、衣服、麦子、葡萄园,它还光溜溜地睡在母亲的大腿上,靠母亲的乳汁成长。假如我们断定我们在走向末日,一如那位诗人断定他那个时代正当青春,也就是说,我们这个大陆如日薄西山,而那个新大陆如旭日东升,那么这个世界将要瘫痪,因为它的一条腿已不能动,而另一条腿却生机勃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