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耀的夜晚,我怎样(第3/3页)

我的月亮荒凉而渺小

我的星期天堆满了书籍

我深陷在诸多不可能之中

并且我想到,时间和欲望的大海虚空

热烈的火焰难以持久

闪耀的夜晚

我怎样把信札传递给黎明

寂寞的字句倒影于镜面

仿佛那蝙蝠在归于大梦的黑暗里犹豫

仿佛旧唱片滑过了灯下朦胧的听力

运水卡车轻快地驰行。钢琴割开

春天的禁令

我的日子落下尘土

我为你打开乐谱的第一面

燃烧的马匹流星多炫目

我的花园还没有选定

疯狂的植物混同于音乐

我幻想的景色和无辜的落日

我的月亮荒凉而渺小

闪耀的夜晚,我怎样把信札

传递给黎明

我深陷在失去了光泽的上海

在稀薄的爱情里

看见你一天一天衰老的容颜

这是一个对生活敏感而稍带失落的知识分子的典型心态。在复杂的现实面前,一切都模糊不清,就连月亮也“荒凉而渺小”,还有什么是恒久不移的?困顿中的喃喃低叹长久地占据着陈东东笔下的稿纸:“八月的酒精里,虚构也无法完成那/妄想,美术馆落满了失败的尘土”(《美术馆》);“我独立于深秋,我获得了一样的/爱情和失败”(《在黑暗中》);“在秋天,废弃的庭院一天天腐败/忧虑和恐惧变得必要/在秋天,一个人枯守直到黄昏/掌灯、对酒/沉沦中等待确实的消息”(《秋天》)。彷徨和感伤无疑是动人的,它说出了许多敏感者的心声。然而它也很容易浮泛、“小资”,滑入自恋的尴尬,像一颗晶莹剔透的玻璃球,美丽却易碎。好在“这个无法进入的乌托邦并未使我们绝望,它最多只能使我们为之忧伤和怅惘而已”(朱大可:《缅怀浪漫主义》),陈东东恰到好处地保持了他可贵的气质,感伤而不颓废,明白而不直露。

按理说,如果在语言和情感之间把握好一个“度”,这样的风格仍有广阔的前景,但陈东东还是逐步地“分裂”着自己,他的另一些作品视野更为“开阔”,并出人意料地加入了大量的戏谑与反讽,与人们普遍习惯了的陈东东简直判若两人。这不是我们以前所熟悉的宁静而忧伤的陈东东,而是一个相对活泼的陈东东,自然,后者比前者有趣,性情也趋于开朗。这个陌生的“现代知识分子”是否比以往那个纯粹的弱书生更值得亲近?上面提到的这两首诗,形式仍一如既往的优美,语言却已不复当年的流光溢彩,内涵上少了忧伤而多了讽喻,但相对而言,还缺乏震撼人心的力量。陈东东不是一个“灵活”的诗人,如果他坚持这样一条路子,那么他将毫无阻拒地“让人不认识”,尽管从艺术发展的角度看,不时尝试新风格,让读者“不认识”并不是坏事。

写下这些文字时,我的心情同样矛盾,当我们担心陈东东的抒情会流于晦涩、“小资”,希望他大气起来,一旦我们看到了他的变化,却又惋惜于那些美感的失落。这不能不说是一个悖论。陈东东早年表现过如此坚决的姿态:“点灯。当我用手去阻挡北风/当我站到了峡谷之间/我想他们会向我围拢。”(《点灯》)今天,诗人是否能够像他的诗中所写的一样自信呢?我无从猜测。也许,陈东东在本质上最适合抒情,无论如何,我更欣赏那种在黑暗中坚守的“羽扇纶巾”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