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爱情(第2/3页)

公正的朋友会认为所有这些言论都是十足的异端邪说,这一点我明白。这绝非因为一个人长大以后没谈过恋爱,而是因为要到头发全白的时候,他讲这番话人家才认为值得听取。年轻女士们关于男性的概念是从女作家所写的小说里得到的。那种梦魇似的文学里所出现的男人,都是戴着面具的怪物。相比之下,毕达哥拉斯的拔了毛的家禽[5]和弗兰肯斯坦的恶魔[6]都成了普通一般人的样品了。

在这些所谓的小说中,主要的情人,或令人羡慕地被称为希腊的神——顺便提一句,书中并未说明跟这位先生如此惊人相似的究竟是哪一位“希腊的神”,可能是驼背的伏尔甘[7],或前后有两个面孔的伊阿诺斯[8],或甚至是胡说八道的西勒诺斯[9]——一个深奥莫测的神。但他跟所有这些神都相似,因为他是个恶棍,也许这就是作者用意之所在吧。这些古典原型人物的男子气概都不多,但为了和他们扯平,他决不认为自己是个年过四十、没精打采、娇里娇气的笨蛋。啊!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对一位少不更事的女学生产生了多么深挚而强烈的感情啊!你们这些年轻的罗密欧[10]和利安得[11],快把脑袋藏起来吧,那个玩腻了的老色鬼爱起来真有股歇斯底里的狂热劲儿,若要对那傻劲儿加以恰如其分的描写,那么每个名词前面都要加上四个形容词呢。

亲爱的女士们,你们只研读书本,这对我们这些老罪人来说倒也蛮好。假如研究一下人类,你就会明白少年羞羞答答、结结巴巴说的话比我们大胆老脸的花言巧语真实些。少年的爱情来自一颗充实的心;男人的爱情则常来自填饱的肚皮。少年的心一旦被神箭射中,就会有一股奔腾的喷泉涌出,相比之下,男人的缓慢的水流确实不能称为爱情。假如你想品尝爱情,那就请啜饮青年为你倾注在脚下的那纯洁水流吧。莫要等到它变成污泥浊水的大河,你才弯下腰去捕捉水中的浪花。

或者,你是不是喜欢河水的苦味?是不是清澈明净的河水尝起来淡而无味?是不是受污染的下游的河水使你嘴唇感到特殊的滋味?有人告诉我们,一个可耻的人的肮脏的手才是年轻姑娘愿意接受爱抚的手,他这话我们必须相信吗?这就是那些黄色封面的蹩脚小说天天大声宣讲的教导。我不知道女士们的这些恶魔助手是否停下来思考过,他们爬进上帝的花园,告诉幼稚的夏娃和愚蠢的亚当,说犯罪是甜美的,而正派行为却是又可笑又庸俗的,他们造成了多大的危害?他们诱使天真的姑娘堕落为坏心眼的女人,难道人数还少吗?他们向意志薄弱的少年指点肮脏的歪门邪道作为通向少女之心的捷径,难道人数还少吗?表面上仿佛他们在如实描绘生活,而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如果讲真话,那么正义自然而然就会得到伸张。可是他们那些描绘却是粗劣的、乱涂的东西,是根据病态想象所虚构的、令人作呕的幻影而涂抹的东西。

我们并不想把女人——如她们女性世界所显示的——看作引诱我们走向毁灭的女妖洛拉莱[12]而视为招手引导我们上升的善良天使。她们具有使人干好事或干坏事的力量,这力量比她们梦想的要大。一个人堕入情网正值他性格形成的年龄阶段,这时候他所爱的少女就能促使他或阻止他成为某种人。他不知不觉照她所需要的样子来塑造自己,成为好人或坏人。遗憾的是,我必须毫不客气地指出,我认为她们并没有总是运用她们的影响来敦促最高尚事业的完成。女性的世界往往牢牢地束缚在平凡事物的圈子里。她们理想的英雄是个微不足道的王子,而许多有为的青年被爱情所迷醉,为了成为这种人便“不顾生命和价值,不要姓名和名誉”。

可是,女人啊,只要你愿意,你就有能力让我们变得好些。要想把世界向天堂稍推进一步,就要全倚仗你,胜过倚仗所有的传道士。骑士道并没有死亡,只因为无事可做,它正在沉沉酣睡。现在需要你才能唤醒这种精神来完成崇高的事业。你不能辜负骑士对你的崇拜啊。

你必须比我们高尚。红十字骑士投身战斗正是为了尤纳[13]的缘故。没有哪位涂脂抹粉、装腔作势的宫廷贵妇能把巨龙杀掉。啊,漂亮的女士们,不仅容貌要美,思想和灵魂也要美,这一来,勇敢的骑士才会为了你去夺取光荣!啊,女人,把你掩盖自私自利、厚颜无耻和装模作样的伪装抛开一边吧!再次穿上女王的纯洁而素朴的皇袍站出来吧。叫一千支因可鄙的懒惰而生锈的剑脱鞘而出,为着你的荣誉向坏事作斗争。叫一千个罗兰爵士[14]为了休息而放下长矛,叫惧怕呀、贪婪呀、享乐呀和野心呀统统在你的旗帜下倒在地上。

在恋爱的岁月,我们有什么高贵的事业不准备去完成呢?为了她的缘故,我们有什么高尚的生活不曾经历过呢?我们的爱情成了宗教,我们可以为它献出生命。我们所崇拜的不单是一位跟我们一样的人,还是一位我们表示敬仰的女王,一位我们顶礼膜拜的女神。

我们的崇拜达到多么疯狂的地步啊!这种崇拜又是多么甜美啊!哎,少年呀,青春的爱情美梦持续多久,你就把它珍藏多久吧!不多几时你就会知道小汤姆·穆尔[15]说得多么真切:一生中没有任何事物有一半这么甜蜜。即使爱情带来痛苦,那也是一种疯狂的、浪漫的痛苦,完全不像悲伤之后的那种木然的、世俗的苦楚。你失去了她——你生命中的光明之火便熄灭了,而世界也在你面前展露出漫长而黑暗的恐怖,即使在此时此刻,你的绝望中仍有一半搀和着陶醉在内。

谁不愿冒风险经受爱情的恐惧去获得爱情的欢乐?啊,那是什么样的欢乐呀!只消回忆一下就叫人心荡神怡。你对她说你爱她,你为她而活,你愿意为她而死,这时你感到多么幸福、多么欢喜啊!你是多么过于自信,嘴里滔滔不绝地倾吐出多么夸张的胡说,而她呢,假装不信你的话,是多么残忍啊!你面对着她觉得多么惧怕呀!你冒犯了她又觉得多么痛苦呀!你尽管毫不知道自己的错误所在,但受她欺负,求她原谅,倒是多么乐意啊!这个小淘气呀,像往常那样冷冰冰地拒绝你,目的是想瞧瞧你那副可怜的狼狈相,这时世界变得多么黑暗!她满面笑容的时候,世界又是多么光明!你对她身边的每个人怀着多少嫉妒!你多么讨厌跟她握手的每个男人,跟她亲吻的每个女人——以及为她梳头的侍女,为她擦鞋的小厮,被她搂在怀里的小狗——可是对他们你还不得不恭恭敬敬呢。你多么急切地期待着和她见面啊!但是见了她却眼睁睁盯住她,连话也说不出口,显得多么笨啊!白天或夜晚任何时候你出门总会不知不觉最终走到她窗户的对面,不如此是多么不可能呀!你没有足够的勇气登门而入,而只能在街口徘徊逗留,眼睛凝望着屋子外面。啊呀,但愿房子失火才好——那是保了险的,所以失火并不要紧——你可以冲进房子,冒着生命危险去抢救她,而自己却烧成重伤!任何事你都可以为她效力卖命,即使做些琐碎细事你也觉得甜滋滋的。你多么像条小狗仰望着她,预期着她露出任何细小的愿望啊!替她跑腿,你感到多么骄傲!听从她使唤是一件多么赏心的乐事!把整个生命奉献给她,而从不想到自己,似乎是非常简单的事。每逢假日你都要到她神龛前谦卑地献上礼物,她只要肯屈尊接受,你就觉得比得到的回报还多。每件事物经她手一摸就变成神圣的东西,对你是何等宝贵——小手套啦、戴过的发带啦、插在头发里的玫瑰花啦,那些凋谢的花瓣仍标志着你写的诗,不过如今你已不屑一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