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穿着和举止(第2/3页)

顺便说说,既然谈到浅色套装,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第一次穿一套新的浅色服装出门时,旁人是用什么眼光注视着你?后来,他们就不再那样注意了。到你第三次穿这种衣服,伦敦市民就已习以为常。我说“你”,是因为我不是谈自己的经验。我自己根本就不穿这种玩意儿。我说过,只有满脑子罪恶念头的人才会穿的。

不过,我巴不得情况并非如此,而且希望不必把服饰搞得古里古怪而仍可能是一个善良的、体面的、懂事的人。有时候我照镜子,瞧着我那两只长长的、圆筒似的口袋裤(膝盖周围皱巴巴的样子才好看呢),笔挺的衣领,圆顶硬礼帽,于是奇怪我有什么权利四处走动,把上帝创造的这个世界搞得丑陋难看。因此我心里便产生了疯狂而邪恶的念头。我不要显得善良、体面。(我绝不可能懂事,人家告诉我;所以这不要紧。)我要穿上淡紫色的紧身服装,配以红天鹅绒裤子和绿底黄花的紧身上衣;外面披一件浅蓝丝绸大氅,帽子上颤巍巍插一支山鹰黑羽毛,还有长剑啦、鹰隼啦、长矛啦,以及奔腾跳跃的骏马,以便我走遍四面八方,让人人都赏心悦目。我们大家为什么要努力显得像蚂蚁一样在灰尘堆里爬来爬去呢?我们为什么不穿得色彩鲜艳一些呢?我敢断言,假如我们这样做,大家都会觉得更快乐。诚然,这是一桩微不足道的小事,但我们是个小种族,而假装成另外的样子,把快乐破坏掉,这又有什么好处呢?让哲学家把自己打扮成老乌鸦的模样,如果他们愿意,可是让我变成蝴蝶吧。

女人无论如何也该穿得漂亮。这是她们的义务。她们是人世间的花朵,有她们正是为了显示人间的美。我们这些男人辱骂她们太过分了。天知道,倘若没有她们的服饰和美貌,这古老世界就会显得够枯燥沉闷的了。她们每到一处,就把那里照耀得多么光辉灿烂啊!她们——当然是指女亲戚——到我们单身汉的黯淡的寝室里来会造成多么快活的骚动啊!而她们的带子和花边,手套和帽子,阳伞和手帕又会带来多么喜悦的凌乱啊!她们来拜访我们就仿佛游荡的彩虹忽然从天而降。

在我心目中,夏天最迷人的景色之一就是小姑娘穿得花枝招展到外面来的样儿。我喜欢瞧那粉红、天蓝、雪白的衣衫在树林中间掠过,在碧绿的田野上做点缀,把阳光闪闪烁烁反射回来。你在老远的地方便可以看见那些鲜艳的色彩。现在我窗子外面就有四位全身着白的姑娘正在往山上爬行。虽然离这里有三英里,我仍看得清清楚楚。我开初还以为她们是些跑出来玩耍的里程碑呢。能隔着远远的距离就能瞧见自己的亲人,这是多么好的事。尤其碰巧她们就是你的妻子和丈母娘。

谈到田野和里程碑,这使我想起有必要十分严肃地就妇女的靴子讲几句话。英伦三岛上的妇女穿的靴子全都太大了。她们根本买不到合适的靴子。商店不出售足够小的尺码。

我不止一次听说,妇女们会在梯凳最上一梯一屁股坐下来,声言再不能多走一步,因为靴子叫她们疼痛不堪;而她们总是异口同声、一模一样地抱怨——靴子太大。

现在到了改变这种状况的时候了。我以英国全体丈夫和父亲的名义,呼吁鞋子制造商进行改革。不得让我们的妻子、女儿、表姐姨妹变成跛子,无辜而受折磨。为什么不能多生产些“窄型2号”的鞋子呢?我发现大多数妇女都穿这个尺码。

在妇女服装里还有一个常嫌太大的附件就是腰带。服装制造商把腰带做得太宽松,因此紧扣它的钩眼不时会一下子挣脱,发出打雷一般的响声。

为什么妇女会受到这些委屈——她们为什么不坚持把衣服做得足够合身的小巧,我简直不能想象。这很难说是她们不屑于仅为了穿着打扮而自找麻烦,因为衣服正是她们真正考虑的唯一问题。这也是她们一向彻底地感兴趣的唯一话题,而且从早到晚谈个不休。你若看见两个妇女在一块儿,那么可以绝对有把握地打赌,说她们必定是讨论自己的或朋友的衣服。你注意到有两个像孩子一般的人儿靠在窗口边谈话,你很想知道从她们神圣的口中会吐露什么样甜美而有用的话语。因此走近一些,于是便听见一个人说:——

“所以我就把腰带收小一些,把缝头放宽一些,现在就完完全全合身了。”

“唔,”另一个人说,“我要穿那件深紫色上衣到琼斯家去,里面再配一件黄胸饰;他们在帕蒂克商店买到一种漂亮的手套,每双才一先令十一便士。”

有一次,我带着两位女士驱车出游,经过德比郡的部分地区。那里乡间十分优美,她们一路上觉得非常开心。她们的全部时间都在谈论做衣服的事。

“那边风景真美啊,”我就这么边说,边挥动雨伞指向那一带。“瞧那些蓝色的远山!那儿四周环绕着森林的小白点儿就是恰滋华斯镇,再往下去就是——”

“是啊,的确真美,”有一人就这么回答。“唔,干嘛不去扯一码薄绸呢?”

“什么,就让裙子像现在这副模样?”

“当然啰。这个地方叫什么名字?”

于是我请她们留心观赏不断映入眼帘的又新又美的景色,而她们也把目光向四周一扫,口中说着“真迷人啊”“美得真可爱啊”,却又立即转过眼去观看彼此的手绢儿,心里感到无比欢喜,同时又为了麻纱褶边的日渐衰落而相互悲叹不已。我相信,假如两个女人被一块儿抛在一个荒无人烟的岛上,她们就会把每天的时间用来争论若把海贝和鸟蛋,看作装饰品,各有什么优点,而且每月都会推出一套无花果叶子做成的新时装。

青少年对衣服考虑得很多,但彼此之间却不议论。他们得不到旁人的鼓励赞赏。花花公子在男性当中是不招人喜欢的。的确,他过分讲究穿着打扮,简直超出了需要。他这个缺点倒没有什么害处,而且很快就会过去。此外,一个人在20岁没有花花公子的派头,到40岁就会是个邋里邋遢、衣领肮脏、不刷上衣的人。年轻人有一点花花公子的习惯是件好事;这是人性。我喜欢看年轻的雄鸡竖起羽毛,伸长脖子,高声啼叫,仿佛全世界都属于它自己。我不喜欢谦逊、腼腆的人。没有人会喜欢——无论人们把谦逊的价值,以及自己不懂的其它事情吹嘘得多么高,也真正无人喜欢。

举止谦逊,这是人世间的一大误解。尤赖亚·希普[3]的父亲对人性的判断力极差,否则就不会如他那样教育儿子,说世人喜欢谦卑的态度。一般说来,没有什么比这种态度更能使人恼怒。吵嘴骂架是快乐生活的一半,可是你不可能跟态度谦卑、回答温顺的人发生口角。他们不让我们的愤怒爆发出来,而这一点恰好是我们最不乐意的事。我们需要的就是发怒泄愤。我们费了好大工夫才达到这种精神振奋、怒火冲天的境地,可是正当预期着享受一次猛烈而大量的宣泄发作的时候,他们却用更令人气恼的谦卑态度来破坏我们的全盘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