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恋理论[1](第2/3页)

焦虑型依恋的一个特征,就是无法忍受模棱两可的情境,比如沉默不语、吞吞吐吐或不置可否,并会作出激烈的反应。这些模棱两可,会立刻被负面解读成侮辱或恶意的攻击。对于焦虑型依恋的人来说,任何微小的轻慢、草率话语或是疏忽都被理解为一种严重的威胁,会发展成为关系破裂的前兆。客观的解释毫无用处。焦虑型依恋的人经常在内心感觉在为自己的生命而战,但他们显然无法将自己的脆弱解释给身边的人,于是可以想见,周遭的人便可能将他们定义成脾气不好、易怒、冷酷。

这值得一提吗?柯尔斯滕反对说。他又夸大其词了,在对待很多事情上,从下大雨到餐馆难吃的食物,他都是这种态度。譬如去葡萄牙那次,甚至孩子们都觉得住得不错,可之后几个月,他一直在抱怨那家旅馆肮脏不堪,仿佛那儿就是世界末日。

她接着说,她当然不会响应他的反应。值得这么暴跳如雷,弄得尽人皆知吗?一个人的脾气怎么会这么火爆?她努力想给费尔贝恩太太一种印象:夫妻俩中,她是比较讲理的一个;同为女人,费尔贝恩太太可以一起感叹男人的愚蠢和荒唐。

但费尔贝恩太太不愿被逼着去偏袒。这是她的智慧。她不管谁是“对的”,她想要的是摸透两人的感受,然后促使一方心生同情,倾听另一方。

“在那种情形下,当柯尔斯滕不怎么说话时,你怎么看她?”她问拉比。

他想,这是一个荒唐的问题,昨晚的怒火又在体内燃起。

“我的感受正如你所料,她很可怕。”

“可怕?就因为我不说顺遂你意的话,就说我可怕?”柯尔斯滕插嘴说。

“柯尔斯滕,请等一下,”费尔贝恩太太提醒道,“我要再多挖掘一下拉比在这种时候的感受。当你认为柯尔斯滕让你失望时,你是什么感受?”

这一次,拉比不再控制自己的理性,而是下意识地说:“害怕、孤单、无助。”

一阵沉默;这是他们中某一个人说了重要事情后,常有的局面。

“我感到孤单。我无足轻重。她根本不在乎我。”

他停住了,泪水涌上了双眼;这也许有点出乎意料。

“听起来很难受。”费尔贝恩太太说,口吻中立,却又有感同身受在其中。

“在我看来,他听上去并不害怕,”柯尔斯滕评论说,“一个又尖叫又咒骂妻子的人不太可能是可怜、害怕的小羊羔。”

但是费尔贝恩太太却从治疗的角度紧紧抓住这个问题,不让它逃过。这是一种模式:对于一些需要安慰的事情,拉比感受到的是柯尔斯滕的沉默和冷漠。于是他感到害怕,开始发脾气,然后导致柯尔斯滕更加沉默。害怕和怒火与日俱增,距离也日渐拉开。柯尔斯滕认为他傲慢而霸道。她的经历告诉她,男人有专横的癖性,女人就该运用力量和合适的方式与之对抗。这种时刻是绝不可能给予原谅的。而在拉比内心深处,根本没有力量可言,他只是胡乱地挥舞着双手,被她毫不掩饰的冷淡击垮、羞辱,黔驴技穷。对于自己的脆弱,他的应对方式是完全掩盖它,从而确保他似乎可以疏远那个人,即使自己无比渴求她的安慰。

而现在,每周三中午,有了打破这恶性循环的机会。因为有费尔贝恩太太,柯尔斯滕不再承受拉比的怒火,拉比也不再遭遇柯尔斯滕的冷漠,夫妻俩被要求透过对方受伤的表象,看看藏在内心的那个矫情而惊恐的孩子。

“柯尔斯滕,你认为吼叫和偶尔咒骂是一个心理强大的男人该有的行为吗?”当费尔贝恩太太觉得某个观点能被病人所理解时,会进入更具引导性的环节。

她知道怎么微妙地往前推进。书架上的书籍也许有冗长的标题,但在实际操作中,矮小的心理治疗师会像芭蕾舞者那样轻盈。

夫妻之间的恶劣状态会延伸到性生活。当柯尔斯滕疲倦或沮丧的时候,拉比会很快、相当快地陷入消沉。他的思维会牢牢纠缠在对自己的厌恶之上。这些早在柯尔斯滕之前就存在的自我厌恶感有一个重要特征:无法道于外人,尽管它在始作俑者面前已呈现着悲苦之姿。这种未能实现鱼水之欢的夜晚,会在第二天成为拉比嘲讽和伤人的口实;这将越发加剧柯尔斯滕的退缩(同样没有言说)。经过数天的被冷落,拉比会厌倦,转而指责柯尔斯滕冷酷阴郁;她则会回应说,既然他如此频繁地这样,她真怀疑他是以让她难过为乐。她会退缩到脑海中那个悲伤但又特别舒适而熟悉的角落,每当有人辜负了她,她就躲在这个角落,用阅读和音乐抚慰自己。她是自我保护和防卫的专家;她已经饱经生活的锤炼。

回避型依恋的特点在于,强烈地渴望避免冲突,而且,情感需求得不到满足时,会封锁自己。回避型依恋的人会快速认定他人乐于攻击自己,他们是无法理喻之人。他只好逃避,拉起吊桥,冷漠以对。遗憾的是,回避型依恋的人无法正常地向伴侣解释他们的恐惧和防卫机制,因此,他们保持距离和回避行为背后的原因云遮雾罩,很容易被误认为是漠不关心和心不在焉;实际恰恰相反:回避型依恋的人真正是关爱深沉,只是爱的风险太高而已。

费尔贝恩太太从不将结论强加给病人,她会竖起一面抽象的镜子,这样柯尔斯滕便可以开始看到自己给他人造成的影响。她协助她意识到自己倾向于逃避,倾向于用沉默应对压力。她也鼓励她思考,这些做法会如何影响到那些依恋她的人。恰如拉比,柯尔斯滕表达失望的惯用方式,也导致她无法博得最为她所需要的人的同情。

拉比绝不会直接道出他和劳伦的一夜情。他认为重要的是分析它发生的原因,而不是坦白它发生的事实;坦白便有可能造成某种不安全感,从而永远地摧毁了柯尔斯滕和他之间的信任。在接受费尔贝恩太太治疗时,他想弄明白是什么让自己对于伤害妻子,表现出明显的漫不经心;他认为只有一个解释:婚姻中有些事情太过伤害他,以致他也变得毫不在意自己可能给柯尔斯滕造成的严重伤害。他出轨劳伦不是出于欲望,而是怨气,一种不为自己所知的怨气,一种阴郁压抑的带着傲慢的愤怒。他以柯尔斯滕可以理解的方式,向她解释说,不再让他感到失望是挽救婚姻的关键。

他们矛盾的核心关乎信任的问题;这种品性对他俩来说都很难生成。他们都饱经伤害,年少时便需应对无边的失望,于是长大之后重重设防,不再擅长展露情绪。他们是攻击策略和堡垒建筑的专家;就如战后的士兵无法调整回平民生活状态一样,他们的不擅长在于无法忍受焦虑,于是便也就无法放松警戒,承认自己的脆弱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