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嗜血的红色罗莎”(第2/4页)

1904年春,列宁发表《进一步,退两步(我们党内的危机)》一书,论述关于无产阶级的政党学说。 7月,卢森堡发表《俄国社会民主党的组织问题》,评论了列宁的建党思想,引起论争。在建立一个集中统一的政党这一问题上,两人之间没有分歧;争论的中心,是卢森堡说的“集中程度的大小集中化更准确的性质”问题。

卢森堡批评列宁的“极端集中主义观点”,是“无情的集中主义”,认为这是把“布朗基密谋集团的运动的组织原则机械地搬到社会民主党的工人群众运动中来”;她说,这样做的结果是“中央委员会成了党的真正积极的核心,而其他一切组织只不过是它的执行工具而已”。文章尖锐地提出:究竟是谁执行谁的意志?她认为列宁设想的中央拥有“无限的干涉和监督权力”,强调的是党中央机关对党员群众的监督,而不是确保自下而上对党的领导机关的公开、有效的监督。她确信权力的高度集中必然产生思想僵化、压制民主和轻视群众,形成并助长专横独断的危险,窒息积极的创造精神,惟余一种毫无生气的“看守精神”。

在这里,卢森堡表现出了重视人民群众的非凡的热情,以致后来有人称她为“一个纯粹群众民主的理论家,一个出色的非定型的革命的预言家。” 1918年,她在狱中写下著名的《论俄国革命》,直接地把社会主义民主等同于“无产阶级专政”。这部未完成的手稿对苏联布尔什维克党的批评尤其激烈,其中除了土地问题、民族自决权问题之外,一个重要的内容,就是批评布尔什维克党把专政和民主对立起来,强化专政而取消民主。她强调说,无产阶级专政是“阶级的专政,不是一个党或一个集团的专政,这就是说,最大限度公开进行的、由人民群众最积极地、不受阻碍地参加的、实行不受限制的民主的阶级专政。”她从来认为,社会主义社会的本质在于大多数劳动群众不再是被统治的群众,而是自己的全部政治和经济生活的主人,在有意识的、自由的自决中主宰着这全部的生活。

关于社会主义民主,卢森堡总是把它同自由联系到一起,并且以自由进行阐释。在《论俄国革命》中,她指出,“自由受到限制,国家的公共生活就是枯燥的、贫乏的、公式化的、没有成效的,这正是因为它通过取消民主而堵塞了一切精神财富和进步的生动活泼的泉源。”又说“随着政治生活在全国受到压制,苏维埃的生活也一定会日益瘫痪。没有普选,没有不受限制的出版和集会自由,没有自由的意见交锋,任何公共机构的生命就要逐渐灭绝,就成为没有灵魂的生活,只有官僚仍是其中惟一的活动因素。”她提出,要警惕无产阶级专政演变为“一种小集团统治”,“一小撮政治家的专政”,“雅各宾派统治意义上的专政”;同时警告说,如果听任这种情形的发展,一定会引起“公共生活野蛮化”,引起强制、恐怖和腐败,引起“道德崩溃”。她进而指出,“这是一条极其强大的客观规律,任何党派都摆脱不了它。”阿伦特认为,她对布尔什维克政治的批判是“惊人准确的”,“她的异端性是坦率的、毋庸争辩的”。

关于自由,在《论俄国革命》稿的边页上,卢森堡加注道:

只给政府的拥护者以自由,只给一个党的党员(哪怕党员的数目很多)以自由,这不是自由。自由始终是持不同思想者的自由。这不是由于对“正义”的狂热,而是因为政治自由的一切教育的、有益的、净化的作用都同这一本质相联系,如果“自由”成了特权,它就不起作用了。

其中“自由始终是持不同思想者的自由”这句话,作为卢森堡的“名言”,代表着她的一个深刻的信念而广为流传。

《论俄国革命》出版后,列宁于1922年2月写了《政治家的短评》一文,称它是一部“犯了错误的著作”。他在文中列举了卢森堡一生所犯的“错误”,但是,对卢森堡仍然给予高度的评价,说:“无论她犯过什么错误”,“她都是而且永远是一只鹰”。

政治。人性。美学

阿伦特有一段比较卢森堡和列宁的话说,当革命对她像对列宁那样迫近和真实时,她除了马克思主义之外就再没有别的信仰条款了。“列宁首先是一个行动者,他可以在任何事件中都参与政治;而罗莎,用她半开玩笑的自我评语来说,天生就是个‘书呆子’,假如不是世界状况冒犯了她的正义和自由感的话,她完全可以埋头于植物学、动物学、历史学、经济学和数学之中。”其实,即使对马克思,她也并非一味盲从,认为马克思主义是一劳永逸地解决一切问题的样板。所以说,她不是一个正统的马克思主义者;阿伦特说她如此异端,甚至可以怀疑她究竟是不是马克思主义者。譬如,对于马克思的受到太多赞美的《资本论》第一卷,她便认为充斥着黑格尔式的华丽的修饰而表示“有些讨厌”;正因为她不满于《资本论》的解决图式,才写了《国民经济入门》和《资本积累论》。她所以阅读、称引、推荐马克思,未必出于赞同马克思的结论,而是因为“马克思的思想非常大胆,拒绝把每一件事情视为当然”,而贯穿着一种批判精神。

卢森堡个人确实有过不少试图远离政治和革命的表示,比如致信约基希斯说:“俄国革命对于我,就像第五条腿对于狗一样,没有多大的意义。”可是,对于俄国革命,她不但关注到了,而且介入太深,正如我们所看到的诸如《论俄国革命》等许多相关的论著那样。正义和自由感对于她是支配性的,致命的。在信中,她说:“我得不断地关心全人类的大事,使得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既关心人类,便无法摆脱政治的诱惑和制约,以致她不得不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对政治事务的关心,在卢森堡的著作中,可以说随处可见。她的私人通信,也记录了不少关于工人罢工,失业,冬小麦歉收,革命,党的会议,党纲的制订及人事变动等内容。但是,书信毕竟不同于政论,除了表现对应于公共性的立场、思想、观点之外,更多地体现了她个人的人格、品质、情感、趣味,精神世界中最基本、最深隐、最柔弱的部分,更人性化的部分。或者可以说,政治原则在书筒中转换为一种道德原则,一种特有的气质。

卢森堡的内在气质,在《狱中书简》中展示得最为充分。她敬畏生命,从一只粪甲虫到一只蝴蝶,从一只土蜂到一只知更鸟,她都会留心地观察它们,倾听它们,像亲人和朋友一样亲近它们,为它们经受的惨剧而悲愤,而痛苦,一旦离去以致于黯然神伤。她那般感动于青山雀的问候般的啼声,每次听到那“戚戚勃”的活像孩子嬉笑的声音,就忍不住发笑,并且模仿它的叫声来回答它。她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