蠹鱼盛会:古本三大祭(第3/4页)

古本祭上最多的就是学生,尤以知恩寺对面的京大生为多。其中最能买的又是文学部的学生,有人评价这是“属于文学部的盛会”,也不过分。当然,也会偶有中国来的学者在此淘书

后两天下雨,冒着大雨过去,买下《宫崎市定全集》中的两册。道路泥泞,书摊上罩着雨棚。从一家窜到另一家,不留神就被雨棚顶上聚积的雨水兜头泼下,浇得浑身冰冷。最后一天时间倒充裕,但好书已被挑拣得差不多,此前心仪但犹豫未买的《柳田国男全集》已售出。倒是大阪来的某位友人买下三大箱很便宜的漫画,很欢喜地找宅急送去了。

回到研究室,楼里的人都聚在廊内交流各自所得。彼此或叹或羡,满意散去。

第三年秋天,风物人事渐已熟稔。早早在日历上圈出10月末到11月末的那五天。头一天赶早,响晴天气。太阳暖洋洋,此年秋天来得最迟,枫树丝毫未有消息。正殿内的轮数念珠仪式刚刚结束,各家书摊的盖布次第掀开。入口处最显眼的是紫阳书院,摆满东洋学一系的书籍,不少都包了塑料封皮,很洁净。

穿和服的女子也常是古本祭一道风景

正殿左侧的阿弥陀堂回廊内外堆满各家书店推出的套书,每一捆都系着纸签,表明书目与某家书店名。有些未标价的,客人可自携此签到该店问价。套书品相皆佳,乃各家精品。如京都学派诸家全集、文集,古典文学大系,近代文学诸家全集,正仓院画册等等,琳琅满目。我刚瞧见1951年手稿影印的《鲁迅日记》,踌躇是否要买,某师兄道,且查查孔夫子的价格再说!忽听寺院北首人语喧嚷,耳朵内刮入“东洋史”三字,立刻与师兄奔去看,原来是拍卖会。

师兄手快,已用一千五百日元的低价拍下全套《中国古典选》《中国诗人选》。此版共三十六册,吉川幸次郎主编,可称经典,平日恐怕是数万之价。师兄欣喜万状:“居然没有人和我竞争!”

我因而也加入拍卖的行列。主持人立在阶上,书籍成捆摆在阶下。众人此起彼伏喊价,主持人重复某价逾三次者,即花落某家。规模虽小,气氛却十足紧张。我看中一套岩波本的《夏目漱石全集》,价提到四千五时,即露退意。再叫到五千,迟疑间被人以五千二的价格拍走。又拍一种,仍因迟疑不决,被人以两千的低价拍走一套岩波小开本的《漱石全集》。眼见剩下的《子规全集》《俳句集成》等书并非迫切渴求,便怅然罢手。

阿弥陀堂的廊檐下,堆满了一圈套书,都是各家书店选出的精品套书,价格之低平日难见

竹冈书店

2011秋之古本祭的拍卖会现场

然而到底不死心,第二天又早早赶到拍卖会场。昨日大有斩获的师兄也在人群里跃跃欲试。见到摆出的书中有土屋文明的《万叶集私注》全集、小学馆的《日本历史》全集、《芭蕉全集》等,遂一心等待开拍。完全不懂喊价的规则与节奏,满心惴惴,万般紧张,兴奋得要拿双手紧紧盖住胸口。好像一不小心,腔子里一颗心就会蹦出来似的。师兄与其余几位友人临时向我传授经验:“每次喊价要紧紧咬着前一次价格,千万不要提得太快。也不要怀有侥幸,乱喊高价。”

拍卖开始后,前几套价都压得很低,场内气氛尚未热起来。到讲谈社经典版《日本的历史》时,与师兄犹豫如果拍下,如何运走这沉重的二十六本书,却听主持人一锤定音:一千八百日元。又见那边两位男学生欢天喜地,抱书离开,我们相顾大惊:“怎么可以走神!居然是这个价!”此书乃讲谈社近年推出的力作,编者有网野善彦、冈村道雄、大津透、新田一郎、铃木淳、伊藤之雄等当代著名史学家,实力雄厚,广受好评。白川静、鹤见和子、弓削达等人均有赞语。师兄虽治清史,然对日本史也深感兴趣,一时恍惚,错失佳品,不免跌足痛悔。其时被人拍了拍肩,回头看是同研究室的某君,他道,原来你也在!我看中那套《平家物语》。我说,我是《万叶集私注》。简单通报毕,各去准备。

而后富士见书房的《校本芭蕉全集》(全十卷,别卷一)品相一般,书套有破损,价格抬高到一千日元时,我便收手不要。最后被一位老人以一千五日元的价格拍下。一位日本文学专业的同学惊道:“这版已绝版,市价每册皆在四五千左右,你竟不拍!”我只好自叹无知。

围观人群益发多起来,就到了我中意的《万叶集私注》。神经非常紧张,担心像昨天那样被抬到很高的价格。穷学生兜里不过揣了一张福泽谕吉(一万日元上印的人物),如何与那些坐拥退休金的老爷爷们竞争?战战兢兢叫了两回价,转瞬已抬到一千日元。我紧张得说不出话来,朝师兄做手势,示意请他帮忙喊价。他悄问我心理价几何,我瑟缩着比了两根手指。那边已是一千两百日元。叫了声一千四百,心提到嗓子眼,眼见要到手,又有人叫一千六。踌躇不定时师兄斩钉截铁道:两千!我心想:也罢,再抬高就算了吧。孰料主持人已朝我挥手:恭喜!两千!你的《万叶集私注》!

我好似遭了兜头一击,过几秒才意识到自己是大喜过望。不待感激师兄的果断,跑过去搬书。接下来还有不少有趣的书,被他劝说“见好就收”,又道“将来回国运书也是一件烦难的大事”,遂不多逗留,欢天喜地退出人群。

黄昏时下起秋雨,一如去岁此日。回研究室,那位同学也如愿拍到吉川英治版《新平家物语》。

当夜在家中翻看这两日得到的书。其间乐趣,莫可言喻。虽说聚书一事难料百代更迭,而这种兴奋与爱惜,仍无可替代。

历经拍卖会的紧张与惊喜,又在各处书摊得了几十册喜爱的书籍,很觉满足。又一日,应紫阳书院的镰仓夫人之邀参加了一场做书的活动。一位本地颇有名气的制书师傅在知恩寺阿弥陀堂内授课,方桌旁围了几十位学生。我被安排在师傅身边,同她聊了几句,知道她姓中尾,生在京都,婚后嫁到大阪,做了三十多年的图书装帧。

日本书籍装帧很精致,日记本、账本之类也有摩玩的价值。因为都是初学,所以那日中尾老师只教我们做一种非常小的册子,用简单的无线胶装,日语叫做“豆本”。“豆”是袖珍之意,比如“豆团扇”“豆香”“豆知识”等,皆同此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