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写作是情感焦虑的结果(第3/3页)

还有但丁的《神曲》,地狱、净界、天堂,这和我们中国人说的天堂和十八层地狱有多少相似之处啊,我们老百姓在世俗中说好人死后升天堂,坏人死后入地狱,不仅入地狱,还要过十八道鬼门关。仔细想想,这不是中国民间版的《神曲》吗?而我们进一步考究追问,这在世俗中是多么无知、多么唯心、多么庸俗的世界观和生死观啊。可在意大利,在13世纪和14世纪,但丁竟然可以把这些世俗写成伟大的《神曲》,竟可以让这些世俗之念的作品,在欧洲成为中世纪最神圣、光辉、耀眼的明珠。类似的例子,我们还可以举出很多很多,我们可以把世界上所有的经典名著进行再读,几乎无一例外地能够发现一条文学创作的规律,那就是越伟大、越神圣、越崇高的文学作品,和某种特定世俗的关系越是密不可分,越是要把伟大的根须深扎于世俗的土壤之中。

另一方面,伟大的作家,自身的生活不能割断与世俗的联系。这不是简单地说,让作家与世俗保持联系,是与生活保持渠道畅通的管道,而是说,人,必须在世俗中生,在世俗中死。而一个写作者,无论你多么高大,多么神圣,你都不能超越在世俗中更衣呼吸和生老病死的日常生活,都必须过一种“人”的——常人的生活。常人的生活,是一切小说无处不在的生命细胞。写作也许是神圣的,但生活必须是庸常的。我们常说,巴尔扎克一生的写作都是为了还账和借债、借债和还账。可他借债在贵妇人中挥霍和以写作来还这些追命之账,都没有影响他写作《人间喜剧》的伟大抱负,没有影响他对时代的那种伟大的批判精神。写作的神圣是可以和作家自身的庸常生活分开的。还有陀思妥耶夫斯塞,过的是和别人一样的庸常生活,一样的在生活中借债,在写作中还账,也一样没有影响他写出那么多脍炙人口的小说。这说明,写作也是不能和作家庸常生活中刻骨的体验分开的。我们没有必要为了写作而去媚俗和堕落,但也没有必要为了写作而关起门来假装崇高和神圣。世俗并不是伟大的小说,但伟大的小说,无法脱离世俗的生活。欲伟大,先世俗;欲崇高,先庸常。这是小说的一个特性,这也许是小说和诗歌、音乐、美术等文艺作品的一个不同之处。就小说而言,总括起来,一定逃离不开这样一句话:要伟大和崇高,必然要世俗和庸常。

2008年4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