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套路

兔兔是作为泡妞战略的一部分被送到我家的。彼时那多老师正在追我,送了一只狗来,找来一堆遛狗、送狗粮或是带狗狗看病之类的借口,便可以常常来我家看看。他给狗狗起好了名字,叫“兔兔”,这样在我心里,它就变成了一个有名有姓的真实存在,无法退还不要的陪伴。总之悬疑作家很可怕,这招很管用。

兔兔是只黑白相间的边境牧羊犬,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圆头圆脑的一小只,很害羞,赖在自己的笼子里不敢出来。我们把笼子的门打开,它自己轻轻探出头来,咬着门闩,把笼子门又关上了。

那多把它轻轻抱出来放在沙发的毯子上,它瑟瑟抖着,惊恐地看着我。我没有养小动物的经验,小时候总是被邻居家的猫挠,当时也很害怕兔兔咬我。我们俩就这样,谨慎地看着对方,谁都不敢动。最后那多把兔兔小小的爪子放到我手里说:“它很乖,不会挠你的,这是你的朋友了。”我很尴尬地握着新朋友软软的爪子,心想:妈的,从此以后,我还得保证这家伙活着。

我的这个新朋友,仅仅乖了一个晚上。从它入驻的第二天开始,它便进入了全力捣乱的小狗模式,每天做一件以上厉害的事:尿在沙发上,玩命撕卷筒纸,或是在家具腿上啃出很多个棱面,或者在我的Jimmy Choo(周仰杰)鞋里拉屎,完全是一只具有反社会型人格的狗。我给它买了个萌萌的,连我看了都想进去躺着的长毛绒狗窝,然而,这却成为它报复社会最好的工具,每天到家,就看它拖着自己的窝满屋乱跑,把窝里的棉絮一点一点咬出来,有时候我在卧室里睡个午觉,醒来看到它高高兴兴地坐在床边,头上顶着它的窝,间或还有棉絮从头上飘下来。

那段时间,尤其是在清理过Jimmy Choo里的狗屎之后,我不止一次抓狂地揪着兔兔的耳朵把它拎起来,对那多说:“你给我把这个东西弄走!我不想要它!”那多这时总是先把兔兔一把抱走,留下一句:“不要紧的,它会长大的。”

它确实很快就长大了,也不知是随谁,长大以后的兔兔又敏感又爱操心,牧羊犬的性格展露无遗。

白天我和那多走在小区的路上,它一边警惕地看着路上的小猫啊小青蛙啊,一边围着我们绕圈,生怕我俩走散了;晚上我睡不着觉,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叹气,它会慢悠悠地踱过来,跟着我叹一口气;它还很喜欢给自己划地盘,遛它的时候,它在这棵树边尿几滴,那根柱子边又尿几滴,认真极了,常让我恍惚间觉得整个小区确实都是我们家的。有一天那多在阳光房里写小说,兔兔在边上独自玩,场面特别阳光静好。等那多写完起身,发现兔兔围着他,细细地,均匀地撒了一圈尿。我笑得直不起身,告诉那多说:“祝贺你正式成为兔兔的‘bitch’。”

兔兔唯一不会的,是抬腿尿尿。大家都觉得一只这么英武的美犬蹲着尿尿有失风度,纷纷献计献策,那多的妈妈有一天专门打电话跟他说:“这样下去不行啊,你要给兔兔示范抬腿尿尿啊……”那多居然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一想,回答妈妈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抬腿尿尿啊……”

虽然没能学会潇洒的尿姿,但是跟着那多这位作家玩久了,兔兔比寻常人家的狗多掌握了一些词汇量。有时我下班回家,看到那多正拎着兔兔的耳朵说:“你这狗头,生得倒有几分俊俏!”我洗完澡敷着面膜出来,那多会问兔兔:“兔兔先生,现在你还能认出面前的这位美丽的人类女性吗?”又有时候遛狗,我听到他对兔兔说:“兔兔啊,小野猫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不要再欺负小野猫了。”兔兔垂下耳朵,好像很同意似的低下头。

不知为什么,兔兔对声音很敏感,一切奇怪的声音都会让它非常害怕,第一次听电吹风,第一次听到装修冲击钻的声音,甚至第一次听到晚间新闻的片头音乐,它都吓尿了,第一时间躲到我的边上。

很快就到了除夕,这是兔兔经历的第一个春节。12点钟的时候,忽然,漫天的爆竹声响起,兔兔在阳光房里大叫起来。我冲出去一看,兔兔已经吓得尿了一地,但是依然顽强地对着窗外,对着不知是什么的“妖怪”大声叫着,看到我,它没有像往常那样躲过来,而是冲到我的面前,声音改成了低吠。兔兔,我小小的新朋友,在一片让它惊恐不已的烟花爆竹声之中,正在努力保护我,身体是完全的战斗姿态,但同时又在发抖。这个春节以后,每次我跟那多老师吵架闹着分手,都会说:“分手,兔兔归我。”

结果,我们没有分成手,反而结了婚。结婚的时候,我们搬去了一处大些的房子,那多老师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只小金毛,说两只狗可以做伴看家。新来的这只狗生得很好看,我们叫它“漂亮”,有客人来家里,我们想正式一些介绍它的时候,就给它一个抬头,叫它“漂亮先生”。

跟兔兔相比,漂亮是只蠢得让主人心酸的狗。一样是第一次吃玉米,兔兔用爪子把玉米粒一颗颗扒拉出来吃干净,此时,漂亮风驰电掣地过来一口吃掉了玉米梗子;吃西瓜,兔兔谨慎地闻过来又闻过去,最后吃干净了瓜瓤,漂亮则一如既往地傻乎乎,冲过来就把西瓜皮给吃了。两条狗在家各自尿了一处,划地而治,有时候兔兔咬坏了东西,会偷偷放到漂亮的地盘上,我们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干的坏事,常常就把它俩都揪起来打两下。

在看家护院的领域,漂亮似乎也没有什么才华。兔兔从来不吃陌生人给的食物,而漂亮走在路上,如果前头的路人手里拎着一马夹袋吃的,它走着走着,就跟着人家拐弯了。

有一天我让司机去我家取点东西,他回来之后我问他:“我们家漂亮有对着你叫吗?”司机答:“没有啊,它先把左爪伸出来给我握着,握一会儿又换了右爪给我,友好极了。”

那个时候我公公还在世,也很为漂亮这个没有看家前途的家伙担心。他厚道地推测说,也许有个人以非正常方式翻墙入院,漂亮先生就会冲上去咬人家,为我们看家护院了。“你们可以找个朋友翻墙试试看。”我公公很积极地建议道。

主意虽好,但我们找不到什么朋友愿意挺身而出,替我们翻墙测试狗狗会不会咬人,这个建议就被搁置了。在这里我想插播一句,公公婆婆给我们的充满建设性的养狗建议,让我忍不住多想了一下那多老师的童年。

我们的新家在一个老式工人新村的尽头。小区里的住户大多在这儿住了几十年,彼此间都很熟悉,我们是新搬去的,进进出出,邻居们都以怀疑的眼光打量我们,也没谁跟我们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