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7页)

可是,结果就变成了现在这样。我被挂在高高的杉树尖儿上,开始从这里播放广播了。这事也太意外了吧!到现在我还感觉自己好像是被狐狸附体了似的,而且不论是我还是狐狸,都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呢!杉树?是啊,我……貌似被挂在杉树尖儿上了。

啊,现在我们还是放首歌比较好吧。那么,请欣赏我们节目的第一首歌曲,1967年猴子乐队的《白日梦信徒》。请听!

这里是DJ阿克为您带来的想象电台,刚刚这一曲配我们的节目真是完美无缺!这是一首名曲,讲述了一个相信白日梦的男人。如果有听众由此联想到忌野清志郎所率领的计时器乐队演唱的日文版的话,那么这首歌也在播放,欢迎您收听。

也就是说,我们这个电台可以同一时间播放不同的音乐哦!不仅如此,如果您还想继续听猴子乐队的歌的话,只要您想听,我们就可以为您播放全部的音乐资源。反过来,如果您现在不想听歌的话就可以变成无声模式,或者直接跳到我讲话的地方。总之我们就是变幻莫测的21世纪新型广播节目,请您按自己的喜好继续收听。

在下DJ阿克,肚子里装得满满的都是想跟大家说的话,我把节目做得就像一辆超载的卡车一样,左摇右摆、横冲直撞。不过刚才说的辞职那段,我还想跟大家再念叨念叨,您放心吧,绝对不是发牢骚。

即便是我,也有过像玻璃珠一样闪闪发光的属于自己的梦想,而这些梦想都寄托在那些好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家伙们搞的音乐上了。我和他们一起四处转战,在一些非常狭小的现场音乐厅进行巡演。有些现场音乐厅真的很小,甚至和普通公寓的一个房间没啥两样。那种地方的化妆间更是简陋得让人失笑。我们经常在大厦地下室的走廊里把纸箱堆起来,然后躲在后面偷偷摸摸换衣服,也曾用员工住的六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充当过化妆室。不过,对男的来说也还算可以了,怎么说还有纸箱挡着呢。更何况我们也不是什么搞视觉系的,基本都是偏向朋克摇滚或能够没完没了跳个不停的放克音乐的家伙,都是脱了身上的T恤,换上一件更脏的T恤就能上台的年轻人。走廊也挺好的,反而带有传奇色彩。

可是,如果是女子乐队,或者是乐队成员里有女生的话恐怕就不行了,还是可以很明显地感受到她们的情绪受到了影响。她们觉得自己应该像超级巨星一样进行演出的,然后却一个个都像霜打的茄子一样,痛感自己所受到的待遇跟被驱赶到走廊旮旯里的老鼠没什么不同。在散发着霉味的地下一层,在忽亮忽灭的眼看就要坏了的荧光灯下,在被许多少男少女又踢又打、已经东瘪进去一块西瘪进去一块的纸箱后面,我的“明星们”肩靠肩背对着站成人墙挡着让女孩子换衣服,这种时候男孩子总会幼稚地起哄,发出尖锐的笑声,这听上去真让人心疼,真的!

哎呀,是不是这些话大家听起来还都是牢骚啊?我也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怀旧了,甚至有点难为情。我记忆里的画面都好像蒙了一层纱,泛着焦黄色甚至变成黑白的影像,而且是以慢动作的方式在播放。

我刚才说的这些条件特别恶劣的现场音乐厅,在我工作的最后五年里一个接一个地倒闭了。取而代之的是实力雄厚的集团公司开设的,具有一定规模且十分气派的叫作“现场音乐空间”的新型演出场所。在我目光所及的这个小城市里,这块被山和海夹在中间的小小地区里好像还没有这种东西。其实这种看上去有点时髦的东西,说白了就是用来蒙骗那些住在小地方的想要搞音乐的孩子们的,可能用蒙骗这个词有点过了,但这种地方就是收了你的场地费,然后让你自我满足一下而已,跟过去的现场音乐厅和卡拉OK房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连练习用的录音棚也隶属于同一家集团公司的话那就更“完美无缺”了。这就跟把加卡利亚仓鼠放进封闭的飞轮里让它奔跑是一样的——一晚上奋力奔跑几十公里,其实连一厘米都没有移动。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反而觉得那些在脏兮兮的现场音乐厅里,对未来充满期待、两眼放光的年轻人还更健康些,我还蛮怀念那段时光的。

好了,总之我辞去工作的理由之一,就是我不想再看见那些年轻人的敏感、脆弱、自暴自弃和张扬的个性,我开始害怕待在他们身边,觉得他们可怜得看不下去。他们就像得了什么病的果实,还没有成熟就一颗颗掉下来,然后慢慢烂掉。这让我不甘心,也让我很生气,这个对年轻人不管不顾的社会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的不解已经到达了极限。我把这些想法断断续续地都跟事务所的高濑先生说了,就在东京吉祥寺那个我们几个工作人员经常去的小酒馆里说的。

于是,在听了我的这些辞职理由之后,最后高濑先生终于打破了沉默。他说:“我明白你说的意思。可是,你盗用事务所的钱的事情你也该跟我说说吧,你跟芥川合伙干的。”啊哈哈,原来露馅儿了啊。我去地方上出差的时候会小打小闹地在费用上做些手脚,看来已经瞒不住了。

不对,如果说我盗用公款也实在太夸张了,那不是什么大钱。也就是在现场演出的时候,结束后让乐队的人都坐着面包车回去,而我一个人到附近城市的广播电台或唱片行转转,推销一下我们的新歌或让店员把我们的CD往前面摆一摆而已。我们跟大的事务所不能比,我们这个档次的经纪人要做的事儿可多了,日程安排哪能那么简单地说结束就结束呢。

这种情况下,跟公司谎报点儿交通费,争取点儿费用和朋友喝个酒什么的,我想一般在公司里上班的人都或多或少做过这种事吧。可是这种东西正所谓积少成多,直到我觉得眼看着就要大事不好,打算用辞职这招蒙混过关时,没想到都被高濑社长看穿了。真是一针见血啊,啊哈哈。

哎呀,就在我为大家献上从热血澎湃到狗血淋头的各种话题之时,我们收到了听众来信。这封信“嗖”的一声就直接发送到我的大脑中来了。正好我的话题已经沉闷得好像大雨将至的城市一样了,这封来信真是及时挽救了我啊。千钧一发!恰到好处!来吧,我们就马上读读吧。

“DJ阿克先生,晚上好!”

晚上好!

“我这里正好跟您那儿相反,我是在一个冬天很短的地方收听您主持的想象电台的。可能我们离得比较远,所以我看不到杉树上的阿克先生的身影,可是你完美的声音我听得非常清楚。说起阿克先生做经纪人的‘美特兹乐队’,我在我们当地的现场音乐厅看过他们的演出。当时和他们对阵的乐队‘荷兰咖啡馆’还是我前男友所在的乐队呢。‘美特兹乐队’,他们是三个人组成的做斯卡音乐的乐队吧。当时觉得好酷啊!现场演出结束后他们就很随和地来到观众当中,我和一头金发的主唱聊了很久。好像还聊到他和女朋友住在一个下水道很不好的房子里。搞不好那时候跟阿克先生好几次擦身而过了呢,真是奇妙的缘分啊。以后我会继续收听您的广播的,加油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