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惩罚来临(第2/3页)

空阔的教堂里一片寂静,唯有光与影在交换着错乱的旋律。

她平静地看着我:“还记得你的回答是什么吗?”

我艰难开口:“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爱你风雨过后日益苍老憔悴的容颜。”

她笑了,慢慢地笑了。她的声音,如同两道生锈的门在努力合上,却始终无法合拢。

“结果第二天你就把我丢在韩国,自己独自回去了。没记错的话,你把我们的行李包背走了,你把我的证件全部背走了,只留下我一个。你出门的时候,我站在窗台上,跪着求你不要走……”

我胸口很闷,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开口:“我回国以后才发现你的证件……那以后,我出门再也不背行李包,不背,去再远的地方也不背。”

我捂着胸膛,艰难地呼吸着:“我以为你……”

她微微一笑:“你叫我去死,不过不能跳楼,叫我去汉江。我一步一步走进汉江,被很大的水冲……冲进波浪里,被波浪包围,沉进河里,这样,我就可以到达大海了。”

她叹了口气,嗓音听起来让人非常难受:“我真的去了,你走的当天晚上我就去了汉江,只是,9月的汉江已经很冷了,冷得真是让人咬紧牙关都受不了。水才淹到我的胸口,我就很害怕了……小鱼,难道你不知道吗?那时候的我,是一个一根筋的女孩子,真的会按你说的去做。”

她把两本解锁的笔记本放在我的腿上:“记得它们吗?我从初中就开始写的日记。在国内的时候,你总是想读我的日记,我一直没同意。到了首尔,在明洞天主教堂,我全给你看了。”

她把手放到我的头上,轻轻梳着我的头发,平静地凝视着我:“在明洞天主教堂的时候,我枕在你的腿上,听你给我念日记,那个时刻,我看着顶上的彩色玻璃窗,感觉距离天堂好近。”

这时候,我才发现,与几年前相比,她的眼神已经完全变了,如同一块玛瑙,碎裂成无数小珠之后重新聚合,玛瑙依然是玛瑙,但多了凝聚过程中的深深裂痕。

她拉起我的手,把我拉到管风琴后面:“坐吧,我们可以喝瓶酒。”

我的身体一下子凝结。

这句话,是我认识她的时候,跟她说的第一句话。

大学三年级那年,我已经无力继续那种荒唐生活,决心找个好女孩结束一切,找一个纯洁的、善良的、完全符合中国传统的女子结束我的糜烂生活。

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学校的时候,正好赶上去山区的工厂实习。学校把我们安排在一个小学里住宿。天气很炎热,学生们把课桌堆到教室的角落,把凉席铺在地上,晚上就睡在凉席上。

有一个晚上实在太热,我提着两瓶啤酒,到音乐教室里坐着,翻起风琴的盖子,随意弹奏着一些曲子。我喜欢肖邦,也喜欢舒伯特。也许因为是风琴的缘故,那天,到了最后,我弹的却是李斯特的《死之舞》,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

十点的时候,我拿起酒瓶灌自己,无意间一转头,看到音乐教室的门口站着一个女生。

一个看起来像百合花一样的女生,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膀上,看样子刚洗完澡,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也许是被我的音乐吸引过来的,也不知道她在那里站了多久。

教室里的日光灯有些老旧,灯光微弱。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个灭蚊灯,每当飞虫靠近,就会发出啪的炸响,紫白色的光芒从灯罩里冒起,让她的脸看起来很神秘。

她的脸,就那样若明若暗地出现在我的眼帘里。

两个人互相凝视了很久,她开口说:“我叫许飞扬,是国贸班的。真不明白我们学国贸的来这里干什么。”

“坐吧,我们可以喝瓶酒。”我拿起放在风琴上的酒,向她晃了晃。

她拢了拢自己的湿头发,慢慢走了过来:“你是古汉语班的,我同样不明白,你们学古汉语的进山沟干什么。我喜欢你的曲子,虽然你的技巧很差,不过……你演奏的……很从容……老实说,有忧郁的魅力,维特应该是你这个样子吧?我很喜欢维特。”

我和她碰了碰酒瓶,说:“我知道你的名字,也知道你是国贸班的。”

她喝了一小口,轻声说:“你怎么知道我是国贸班的?”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古汉语班的?”

她呵呵轻笑:“在进山的路上,我们两个班不是坐一辆汽车吗?你们班在前排,我们在后排。我们班的女生把你和另一个人指给我看了,说你和他是古汉语班的两大愤青,两个垮掉的一代。我印象很深,因为你和他真是……好脏啊!白色的休闲裤上,用油漆喷着‘我是农民’。”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她脸红了。

我凝视着她,没有说话。

她垂下视线,低头喝了一口酒:“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是国贸班的?”

她坐在风琴旁边的椅子上,正好在我的右侧方。

我淡淡地说:“我也是听我的同学说的,昨天晚上听他们说到凌晨三点,有的说想偷你的……做蒙面大侠,有的说若是能和你结婚,他们宁愿少活十年,讨论到最后,好几个同学认为你是不用洗澡、不吃饭,也不大小便的神仙。”

“别说了!恶心!”她猛然抬起头看着我,“你们班的其他同学都很正经的,根本不会讨论这么龌龊下流的东西。我以为你只是有个放浪的外表,谁知道……思想也那么卑鄙无耻。”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很平静地说:“他们说起你的名字,叫许飞扬,是国贸班的。我听到好几遍,就记住了。”

她站起来,气得脸色发白,转身要走的时候——

“喂。”我叫住她,然后把手里的酒瓶向她晃了晃,“坐吧,我们可以喝瓶酒。”

我微微抬起头看着她,依然盯着她的眼睛:“不是我说的。”

她还是向门口走去,那瓶啤酒被她放在课桌上。

就在她快要出门的时候,“刺啦”一声传来,灭蚊灯闪出紫白色的光芒,从她的额头划过鼻梁、下巴……让她微微闭上眼睛。

一个又一个的飞虫,充满热情地扑向灭蚊灯,发出绚丽的紫白色光芒。

许飞扬没有离开。十一点的时候,她走近风琴,让我坐到一边,然后自己坐上去演奏。适应了一段时间,她表现出来的技巧比我高明很多。后来我才知道,她的钢琴在初二的时候就是国家八级水平。只是后来父母出了事,靠亲戚抚养的她才荒废了在钢琴上的技艺。

我那时候刚从山里复出,认定了她就是完美的女孩,所以就老老实实地和她相处。等到实习结束,我和她已经形影不离了。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就无力自拔。也许是因为我们都有愤怒的特质吧,所以才会彼此吸引。她表面文静,内心却很偏激,有一种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