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2/4页)

哈维先生家的闹钟响了,提醒他拉上窗帘,下一次闹钟声则提醒他邻居们都睡了,他也该把家里的灯关掉。关灯之后,他就会走进没有一丝缝隙,也没有光透进来的地下室,邻居们看不出异样,也就不会指指点点说他很奇怪。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爬到地下室和一楼地板之间的狭窄通道,杀害我之后,他对通道已不感兴趣,但他依然喜欢待在地下室里,坐在舒适的椅子上,盯着这个直通厨房地面的狭窄通道,看着看着就睡着了。凌晨四点四十分,爸爸经过哈维家的绿色小屋时,哈维先生就睡在地下室里。

乔·艾里斯是个丑陋的小霸王,他常在水底偷掐琳茜和我,我们非常讨厌他。因为他,我们甚至不参加游泳课的聚会。乔有只小狗,不管小狗愿不愿意,乔成天拉着它跑来跑去。小狗个子小,跑不快,但乔根本不管,他不是出手打它,就是拉着尾巴把小狗拎起来,让它受罪。有一天小狗忽然不见了,经常受乔折磨的小猫也不见踪影。自此之后,附近街区经常传出宠物失踪的消息。

我顺着哈维先生的目光向天花板的通道望去,赫然发现一年来失踪动物的遗骨。后来乔被送去上军校,从那之后,大家早上把宠物放出去,晚上它们都会平安回家,因此邻居们都认为之前的动物失踪必然和这男孩脱不了干系,没有人知道这栋绿色房子的屋主才是真凶。大家也无法想象哈维先生居然如此变态,他把生石灰撒在猫狗的尸体上,好让它们尽快化为白骨。他数着白骨,强迫自己不去看那封装在信封里的信、那只婚戒或是那瓶香水,只有这样,他才能遏制住内心的欲望。其实他最想摸黑上楼,坐在直背椅上,眺望远处的高中。秋天,足球啦啦队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他喜欢听着欢呼声想象啦啦队队长的娇小身体;他也喜欢看着文法学校的校车停在与他相隔两栋房子的地方,邻居家的小学生蹦蹦跳跳地下车。有一次他还偷看了琳茜好久,他知道琳茜是男子足球队里唯一的女生,傍晚时经常在家附近慢跑。

我不得不承认的是,每次一有冲动,他都试图控制自己。他杀害小动物,为的就是牺牲一些价值较小的生命,借此阻止自己出手残害孩童。

到了八月,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我爸爸好,赖恩决定和爸爸保持距离。爸爸这一阵子经常打电话到警察局,辖区警员都觉得不堪其扰。爸爸的举动不但帮不了警方破案,而且让整个警察局都对他产生反感。

七月的第一个星期,爸爸又打电话到警察局,这一次彻底惹火了警方。杰克·萨蒙对着总机小姐不厌其烦地描述,当天早上他带狗散步经过哈维先生家时,狗狂吠不止,无论他如何喝止,狗还是不停地咆哮。警察局里的每个人都把这件事情当作笑话:大家都说“三文鱼”先生和他的“大笨狗”又出巡了。

赖恩站在我家门口的阶梯上,打算先抽完他的香烟。虽然天色尚早,但前一天就开始弥漫的湿气又加重了。这一带的夏天经常有雷雨,这一星期以来,天气预报更是每天都说会下雨,但到目前为止都只是非常闷热而已。赖恩明显地感觉到了周遭的湿气,浑身上下黏糊糊的。他这次来访可不像以往那么轻松。

屋里有女孩子低声唱着歌,他在树篱旁边的水泥地上把烟头踩熄,然后拉了拉门上沉重的铜门环,他还没松手,门就开了。

“我闻到了你的香烟味。”琳茜说。

“是你在唱歌吗?”

“那玩意儿会害死你的。”

“你爸爸在家吗?”

琳茜站到一旁让他进去。

“爸!”琳茜对着屋内大喊,“赖恩找你!”

“你前一阵子不在家,是吗?”赖恩问道。

“我刚回来。”

我妹妹穿着塞缪尔的垒球衬衫和一条款式奇怪的运动裤,妈妈还责怪说琳茜从营区回来,全身上下没有一件衣服是她自己的。

“你爸妈一定很想你。”

“那可难说,”琳茜说,“我不在家里烦他们,他们没准很高兴呢。”

赖恩心想她说得没错,最起码这一阵子他来家里时,妈妈似乎不那么紧张了。

琳茜说:“巴克利在他床底下盖了一个小镇,把你任命为镇上的警长。”

“那么我升职喽。”

他们同时听到爸爸在楼上走动的声音,然后传来巴克利的哀求声。琳茜听得出来,只要巴克利用这种声音说话,不管他要求什么,爸爸都会答应。

爸爸和巴克利从楼上走下来,两人都笑容满面。

“赖恩。”爸爸打声招呼,上前与他握了握手。

“杰克,早。”赖恩说,“巴克利,今天早上还好吗?”

爸爸拉着巴克利的手,把他推到赖恩面前,赖恩郑重其事地向我弟弟弯下了腰。

“听说你任命我为警长。”

“是的,先生。”

“我觉得我还不够格。”

“你比谁都有资格。”爸爸神情愉悦地说。他喜欢赖恩·费奈蒙到家里坐坐,每次赖恩一来,爸爸就觉得自己和警方达成了共识,他背后有一群人在帮他,他不是孤军奋战。

“孩子们,我有事和你们的父亲谈。”

琳茜带着巴克利走进厨房,她答应帮弟弟弄些麦片,自己则想喝杯叫作“水母”的饮料。塞缪尔曾示范给她看,他把经甜酒浸制的樱桃放在杯底,然后加上杜松子酒和糖,之前那次他们吸干了樱桃上的糖汁和酒,直到双唇被樱桃汁染得通红,头也开始发晕。

“要叫阿比盖尔过来吗?要不要来杯咖啡或其他饮料?”

“杰克,”赖恩说,“我这次来没什么大消息,事实上,我什么消息也没有。我们能坐下来谈吗?”

我看着爸爸和赖恩走向客厅,客厅里冷冷清清,像是没人来过似的。赖恩坐在一把椅子的边缘,等着爸爸坐下来。

“听着,杰克,”他说,“我今天来是想谈谈乔治·哈维。”

爸爸脸色一亮:“我以为你说你什么消息也没有。”

“我的确没有任何消息。站在警方和我自己的立场上,有件事情我必须对你说。”

“请说。”

“请你不要再打电话来告诉我们任何有关乔治·哈维的事情了。”

“但是——”

“我必须请你就此打住,无论你怎么说,我们依然无法把他和苏茜的死扯上关系。狗在他家门前狂吠和他后院的新娘帐篷都不是证据。”

“可我知道凶手是他。”爸爸说。

“我同意他是个怪人,但据我们所知,他并不是杀人犯。”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杀人犯?”

赖恩·费奈蒙继续说着话,但爸爸脑子里只想着卢安娜·辛格说过的话,以及自己站在哈维家门口的感觉。他觉得屋内散发出一股寒气,不消说,那一定源自乔治·哈维。哈维先生神秘诡异,是唯一可能杀害我的嫌犯。赖恩越是否认,爸爸越相信自己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