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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浸在劳作里,就是一种自我救赎。

收薄荷的人来了,把满满一柜子薄荷全收走了。应璟收下了钱,看着那个人把她这段时间的劳动成果推走,心里满足又愉悦。

盛夏。院子里的花草一个劲儿地向上蹿。

中午太热,连虫子都不叫了。

还好,太阳落山,就不再炙晒,风也凉了下来。

这个时候,是给植物浇水的最佳时机。树上蝉鸣阵阵,水管喷出水花,水珠落在叶片上,发出咝咝的响声,植物会释放让人快乐的能量,她很享受这段时光。突然看到某个角落里,一颗从未被发现的小西红柿,已经长大了,圆溜溜的一颗,在叶片下露出半个脑袋,把它抓出来,就着水管冲冲,咬一口,幸福感倍增。

傍晚,热风散尽的时候,应璟发现院外粗大的树干底下,慢慢爬上来好多还没有蜕壳的蝉宝宝,它们是褐红色的,慢慢动着,身上黏黏的。它们一点、一点地往上爬,到了一定的位置,就突然停了下来,奇迹般地,蜕去一层薄壳,呼的一下,就飞走了。第二天,它们在她门前的树上,吵个不停。

就是蚊子太多了。

不管坐在哪里,一不小心,就被咬一个红点,挠一挠,红点马上变成一个大包。

这让应璟苦恼不已。她买来蚊香,但只是在夜间的房屋里有用。院子里空气流动,蚊香起不了什么作用。

“有困难,找马活!”有一天,马活给她扛来了好多天竺葵、菊蒿,环绕庭院种了一圈,这些都是天然的驱蚊草,对付蚊子果然有奇效。

夏天的天气很多变。

午夜的暴雨连同狂风,会将窗户撕扯得哗啦作响。

她时常被暴雨惊醒,会整个人缩在被子里,安静地听。心里想,他现在在哪里?狂风暴雨中,他睡在哪里?

第二天,整个院子的花草,被暴雨摧残得东歪西倒。又得要忙碌好几天,才能让它们恢复如初。

已经很久没有化妆了。

也早已忘记了穿高跟鞋和佩戴首饰的感觉,以及那些香水的味道。

很久没看报纸、电视。

应璟每天晚上9点就睡了。

在城里,这个时间,也许还在餐桌和酒肆间流连。

灯火零星。

风吹树叶。

昆虫鸣叫。

遥远狗吠。

这些让人早早就犯困。

心里没什么事,自然就睡了。

每一天醒来都是那样,先看看墙上的阳光忽隐忽闪,再看看窗帘微微飘动,再听听外面的喜鹊叽叽喳喳,然后,再起床。

这一天,才看到阳光忽隐忽闪,就有大米的香味飘了过来,还听见锅铲划过锅底的声音。她默不作声地坐起来,心里十分确定——他回来了。

灶房里,空气是暖暖的味道。

大沥正专心搅动米汤。

你又来了?她对着大沥的背影打了个招呼,然后就把一顶草帽往头上一扣,带上一本书到湖边散步去了。

有风,湖水被吹起细小的浪,涌过来,冲到一块大石头上,溅起水花,又退回去。风吹落一些树叶,飞旋,又降落。

她在湖边转了好几个钟头,看完了半本书。

等她从湖边回来,大沥在院子里劈柴。

她从他身边经过,没有说话,没有打扰他。而是直接回到房间里,径直扑上床,抱着枕头看阳光和空气群舞。她听着外面的一下又一下的劈柴的声音,听着听着,她犯了困。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外面一片安静,可能炉子上烧着水,隐约传来咝咝的声响。

她走出卧室,来到他的房门前。

他在,正在专注地用电脑选照片。

你起来了?他听见了脚步声。

还有饭吗?她答非所问。

有,锅里,盖着的,还热。

谢谢。

这是他们的对话,她转身去吃饭,他的眼睛继续看他的东西。

内心的悸动是一种折磨。

有一天,应璟脑子里跑过了这句话,她就用笔在她的笔记本里写下来了。她觉得,这句话,将来写书的时候,会用得着。

夏天到了尾声,白天开始逐渐变短。

正是季风多变的季节,大沥上山的次数增多了。

应璟逐渐习惯了他的不告而别和突然出现,她也顾不上去在乎这个,因为秋天快来了,一年中最好的季节,蚊子少了,温度不冷不热,阳光直接又和气,慢慢将植物叶子上的露珠蒸发干净。应璟更加珍惜白天的时间,更早起来,侍弄花草,听听鸟叫,尽情享受清晨的美妙。他们种的蔬果在这个季节努力攀爬,争相结果,长了满满一院子等待采摘。村里的人,都已经跟她熟了,有人从这里路过来打招呼。她就把一个个南瓜、西红柿、黄瓜摘下来,送给他们。

阿彪策划的“旅游活动”也在密集地开展。应璟积极参与其中。玩“真人CS”的时候,差点被子弹打伤了眼睛。

为期四天的“野花节”,举办了一个开幕式,阿彪不知道从哪里请来了一个演出团队,在野地里搭了一个舞台,摆上了吉他、贝斯和架子鼓,几个头发染成各种色彩的小伙子演唱了慢摇版的《光辉岁月》,还有几个姑娘上来表演了摇头舞,方言相声表演讲的黄色笑话让现场很欢乐,最后以野花被踩得一塌糊涂收尾。

最让应璟期待的“长街宴流水席”来的人最少,大家忙活一通,最后都是乡亲们来吃掉了。

“乡村奥运会”,长跑第一名:阿彪,乒乓球第一名:应璟,跳远第一名:李玉。

各种各样的尝试,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应璟每天都把她所经历的事情,写在微博里,包括这些失败:

不管怎么样,这里的人们,在尝试让生活变得更好。而在很多地方,人们正在让一切,变得更坏。

一天早上,很早,天还没亮,应璟还在睡梦中,大沥就来敲她的门。

她被惊醒,迷迷糊糊走过去拉开门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想去看云海吗?大沥听上去很清醒。

应璟意识到自己此时泡眉肿脸,蓬头散发,赶紧用手上下搓弄了两下,让自己清醒一些——

什么?

看云海,去吗?

好啊!她好像一下就醒了。

大沥转身去准备,回头交代,少背点东西,多穿点。

他在前面走。

她跟在后面。

我们去哪里?

他抬头一指,那里。

她抬头一看,最高的那座山。

不可能吧?爬到那里去?应璟张大嘴巴。

爬着爬着,你就发现可能了,做到了。大沥走在前头说。

天还没亮,还是满天繁星。

因为起太早了,应璟很困乏,出门十几分钟之后,才越走越清醒。

往山上走了快一个小时,才曙光初现。我们为什么不去借两匹马骑呢?像那些下乡的干部那样。应璟问。要感受山,就要这样走。大沥突然停下来,站在高处,看着山下的湖水说,感受山的气息,最好的时间就是在现在,天将亮未亮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