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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也停下来,试图去感受他所说的——天上繁星即将隐去,山下是已在薄雾中露出全景的蓝色湖水。这是一个宁静的早晨,山的气息,是这样温和。

他们沿着山路而上,路越往上越不好走,云杉耸立,乱石重叠,遇到巨大的石块,大沥伸出手,拉她上去。淡淡的包围着他们的薄雾渐渐散去了。一大片一大片的野花就开在路旁。路平坦一些的时候,他们走得很快,一路穿行,经过高高的云杉林,瞥见一闪而过的飞鸟。

到了正午。

休息一会儿吧。应璟气喘吁吁。

加油!你看,到了那个山梁,我们就休息。

到了那里,才发现,山梁外,还有山。

他们在一个大梁子上坐下来喝水。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美不胜收。

你每次上山都住在山上吗?

对,我背了帐篷。

最长住了多久?

一个月。

一个人害怕吗?

不怕。

这么大的山,一个人?

嗯,因为喜欢山,所以就不怕。我从小在海边长大,最向往的,就是山。可是到了二十几岁,除了中山公园的小土坡,一次山都没爬过。后来毕业,工作,日复一日地重复,太累,太厌倦了。有一天,终于辞职了,放下手术刀,第一件事情,就是换了一双软底的鞋子,拿起相机,去了峨眉山。从那儿以后,我就只愿意和山在一起了。我住在山里,拍山里的一切东西。这几年,我一直在拍云海,这是世界上最值得去追求的东西,它只属于有毅力登上高峰的人。山、风,和云,恰到好处地相遇了,才会让人看见。

你有多久没回城里了?

快两年了。

一直在这里?

对。在这里,拍四季的轮换,拍这些雾气和云。春天,这里生长着大片的紫色莺尾,夏天,树上结满各种野生的果实。秋天有很多鸟从天空经过,冬天我会去山的那边,泡一个谁也不知道的温泉。这里的每一丝光线、每一阵风都使我着迷,如果不是为了换一些钱,我可以永远不回城里。

那你在山上孤独吗?

一点也不。有一种神秘的力量一直陪伴着我。我喜欢一个人在山梁上露营,听风声;在溪水边露营,听水响。我内心坦荡,脑子里没有任何害怕的东西。有动物从我的帐篷边跑过,我也不害怕,因为我们互不干扰。有时候,我会在山上遇见一些人,他们和我打招呼,邀请我去他们家里做客——不到这里来,根本不会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群人,过着这样与世隔绝的生活,他们从来没下过山,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他们。孤陋寡闻,并不意味着低人一等,我真的很羡慕,他们能够这样,在这里享用属于他们的悠长岁月。

很多东西,必须要置身其中才能明白。比如,我们平时很少去思考,一块石头、一棵树木怎么存在于这个世界。还有这片湖水,它们在这里的时间,都要比我们的生命长久。我们是过客,它们天天在这里看天,看云,看晚霞。它们从来不像我们,永远不知满足,以为自己了解了很多。它们永远天真。

大沥站起来,拉着应璟,一边继续前行,一边说,一个再发愁的人,来到了山上,都会转换心境的。来到这里,你会发现,过去的自己,活得太小了,太容易为了一点不值得在意的东西钻牛角尖,太容易被别人的一句话、一个评价所影响了。那些评价,都是多余的。眼前的一切,才是最重要的。山,会给人一种原始的生命力,湖水会让人恢复心智的平静。这一切,都给人带来希望……

山路的坡度更陡了。

她艰难地跟着大沥,攀援着树干野草都十分吃力。

他再一次把手递给她。

他们身处的海拔越来越高,视线豁然开朗,阳光越发刺眼,空气越发清亮。阳光把野花的香味都蒸发出来,有点要把人熏醉的感觉。

走不动了!走不动了!应璟体力耗尽,大喊着坐下来。她脱掉沾满露水的鞋子,赤脚踩在花丛中。你就是再拉,我也走不动了。

那好吧。不走了!大沥坐下来,掐了一根野草放在嘴里嚼。

有云雾被风吹过来,从四面袭来,包裹着他们,转眼之间,又离他们而去。

应璟才发现,他们坐在一棵开满硕大花朵的树下。

时间,在一点点地走过。

休息好了吗?大沥问。

没有,今天你再怎么说,我都不会继续走了。

行,那你现在站起来,往那个方向看。

应璟听从建议站了起来。

她怔住了。

这个山梁的左侧是壁立的山峰,右侧是无边无际的云,如浪花涌动,望不到尽头。

四野苍茫,云海奔腾。那一种摄人心魄的美,让应璟无语站立,她的心,不知道怎么地,就热了起来,无缘无故地,觉得眼眶湿润。

过了好久,她问大沥:你有没有过,想从这里一扑而过的念头?

无数次。他说。

谁会知道,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好一个地方!她疲惫尽消,赤着脚,在野草和花丛中穿行,偶尔滑倒,爬起来继续,风把她的头发吹乱。那种快乐,真是说不出。

他举起相机,给她拍了两张照片。

午后,他们捡了一些树枝,在山上燃了一堆火,他从背包里拿出了一个户外用的酒精锅,煮了一小锅茶。他们坐下来慢慢喝,喝完之后,才沿着原路返回。

从山上下来又已经是繁星满天了。

他们从马湖边经过。

湖面大而荒凉,倒映星光。

应璟感觉双脚肿胀,就停下来,脱掉了鞋,踩在冰凉的水里。

心,突然又安静了下来,她听着细浪扑打碎石的声音,凝视远方。

大沥突然从身后,在她的耳朵上,戴了一个耳机。

一首歌传来,是科恩的《一千个吻那样深》。

一听前奏,应璟就知道。

湖水轻轻涌上她的脚踝。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音乐了。

也,很久,很久,没有,被一个人,从背后无声地拥抱。

以及如此沉迷地,和一个人拥吻。

姐姐:

我去找娟子,问她,除了上业余班,每天团员们上早课和晚课的时候,我可不可以在旁边跟着练,就在角落里,不会打扰到他们。娟子不但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送了两本书给我看。其中一本,是讲邓肯的。

据我的观察,跳现代舞的演员,除了身材线条比较好之外,手臂的肌肉都非常发达。好多女孩子看着很秀气,撩开袖子,肌肉一块一块的。我希望我有一天也能练成那样。

今天舞团来了一位国外的女士,给演员们讲座,我也在旁边听。听翻译讲,她已经快70岁了,虽然头发已经花白,脸上也有了皱纹,但是她的气质仍然很好,坐在那里,脖子很长,举手投足十分优雅。她给我们讲了很多现代舞的体会,我很认同她说的,现代舞,“感受”大过于“表演”。还有,就是自由,一个现代舞团,可以同时容纳特别矮,或者胖,或者老,或者丑的演员。而其他的舞种,很难允许。她还说,当有人问她,什么是现代舞的时候,她会反问,你小时候有没有披着妈妈的围巾,在镜子前转圈,起舞。如果有,那也是现代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