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

“我用了试管婴儿。”安妮说。她漫无目的地聊着,从一个话题扯到了另一个话题,根本不在意埃莉或杰夫瑞是否有兴致聊。

他们游啊游啊——游泳之前,他们在车上待了一刻钟,埃莉紧张地盯着手看,安妮自顾自地说着,杰夫瑞微笑着。他们一起跋涉到木板路上。埃莉光着脚、踮着脚尖走,忘了沙子这时候会晒得很烫,最后也忘了杰克、杰夫瑞和安妮都在她身后。她纵身跳入水里,心里想着,太完美了——她在水下待了几分钟,好像全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我们花了两年时间,试管婴儿才成功。”安妮说。

他们三个人都冲过澡了。埃莉把她的衣服放好,杰夫瑞和安妮喂完了杰克,哄他睡觉。她试了一条裙子和两件短裤,最后决定穿一条松松垮垮的牛仔裤和本的一件旧足球衫。安妮跟她说,他们通常都在一起吃饭,但是在水里泡了那么久,杰克的小身体可累得够呛。

“我从没想过要组建家庭,你知道吗?”她从食品柜走到炉灶那儿,把一杯大米倒在烧得滚滚的热水里面;她从埃莉手上接过菜板,把上面的大蒜和洋葱全铲到锅里面。“我总是感觉那么独立,”她说,“但那时候,我都快40岁了,渴望有人能那样地爱着我。”埃莉愣了一分钟,努力琢磨“那样地”指的是什么,但是安妮并没有解释,埃莉也没有追问。安妮抓起埃莉切的青椒丝投进锅里。“杰夫瑞,”她冲他点点头。他穿着短裤和一件短袖的白衬衫。他把头发拢到一只耳朵后面,冲他的妻子笑了笑。“我想他心里有些矛盾。我们讨论过这事儿,你知道的?似乎我们决定要尽可能地等待奇迹的发生。他有他的孩子们,你知道的,他的小病人们。他为他的工作付出了那么多。但是我们一旦开始尝试,他就比我对这件事情还上心。”

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儿,看着埃莉。她给米饭锅盖上盖,拉了把椅子出来给埃莉坐。厨房很大,亮黄色的橱柜、砖红色的工作台占满了两面墙。厨房中间有个岛台,上面有炉灶和一排排调味品。厨房门正对着起居室,起居室有两排长沙发放在屋角,对面是一大排窗户,从窗户往外可以看到枝繁叶茂的院子和远处的河流。“你觉得你不是那种非要传宗接代的女人,你知道的。但结果是我无法逃脱没有孩子的空虚与痛楚,”她一度沉默了,关上米锅下面的火,看了看杰夫,“那已经是我们第三次尝试,最后终于成功了。”埃莉就在杰夫瑞落座的桌子旁边。他面前摊开一本杂志,一本过期的《纽约客》。他在安妮说话时一直翻着杂志。

“我想我们总会感激有那么一种冲动。”安妮接着说,埃莉看到她跟自己的丈夫微笑,他的眼睛还盯着杂志看。“而现在我终于有了他,”这个“他”有种独特的声调,向他们表明她指的是杰克,“很难想象,一度我都觉得自己不会有孩子了。我从没想过我会在这里生活,也没想到我会经营那家餐馆。”她说最后一个词时,就好像是吃了酸的东西,不禁皱了下眉毛,抿了抿嘴,“但这里很适合我,我也很喜欢水。”

“我也是。”杰夫瑞说。他站起身来,从锅里拿出一个青椒来,安妮刚把那青椒同蒜和大块洋葱混在一起。他轻轻地吻了安妮的脸颊。“这里的一切,”他冲埃莉使了个眼色,“我都喜欢。”

安妮去看看杰克睡得怎么样,他们坐下来吃晚餐。埃莉坐下后,杰夫瑞请她喝酒。她刚想拒绝,他一边问一边就已经去橱柜里拿了酒杯。埃莉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个连杯酒都搞不定的女孩。她同意后笑了笑,杰夫瑞做了个鬼脸,她喜欢他那样。给埃莉倒酒时,他的头向这边靠过来。他很高,晒得黑黑的,微笑的时候,额头上和眼睛周围的皮肤会皱起来,这让他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大。安妮回来的时候,她看了看埃莉的酒杯,又看了看杰夫瑞的酒杯,欲言又止。

安妮肯定不知道,埃莉想,或者她知道的事情有限。

埃莉喜欢用手指夹着高脚杯底座的感觉,也喜欢酒的重量微妙地靠近嘴唇的感觉。她喝得很慢,就为了不用再给自己倒一杯。

安妮给她讲了一些餐馆的事。现在夏天到了,生活节奏变慢了。杰夫瑞说,就像佛罗里达的其他东西一样,旅游季节回来了。整个地方从五月到九月份都空荡荡的。天气太热了,北方人都回到北方去了。所以埃莉会有足够的时间慢慢了解杰克。杰夫瑞的时间也不那么紧了,因为他的工作对象是小孩子,很多小孩子在酷热的天气里也离开这里了。

他们很快就吃完,挪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去了。沙发是深蓝色的,垫子是硬的。埃莉在角上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她有一阵子犹豫着要不要先问问,是不是该把脚放在地板上。可很快安妮也像埃莉一样,把腿盘在下面,一会儿又伸直放在杰夫瑞的腿上;等埃莉坐好,安妮开口了:“你知道的,他是‘舞会之王’[1]。”

杰夫瑞一只胳膊架在沙发背上,另一只手正慢慢地上下抚摩安妮裸露的肌肤。

“那她是拽妹黛薇儿[2]。”杰夫瑞在吃饭时几乎没怎么说话,现在一出声差点吓埃莉一跳。

埃莉茫然地看看他们。她根本不知道黛薇儿是谁。

“噢,我的天,”杰夫瑞紧紧地抓着安妮的脚踝,脸上挤出了个佯装恐惧的表情。他给埃莉倒酒之后就没再正面端详她,“我们真老了。”

安妮冲他摇摇头,把他的手扇开:“是这个演出,在MTV上。”

“你知道MTV,对吗?”杰夫瑞问。

埃莉点了点头。她又小啜了一口酒,可没有马上咽下去。

“安妮恨每个人。”他说。

安妮又打了他一下,把腿从他怀里收回来、盘了起来:“我哪有那么坏。”

“她是那种女孩,穿着好多黑色的衣服,向人们咆哮。”杰夫瑞先冲安妮皱皱眉,然后又转向埃莉说。

“你让我听上去怪可怕的。”安妮说。

他们俩都开怀大笑,埃莉羡慕他们这样。这就是人们口中的那种顽皮嬉戏,却又亲密无间的伴侣。

“你妈妈是她唯一的朋友。”

一提到妈妈,埃莉一愣。她去拿她的酒,喝了一大口。

“这倒是真的。”安妮说。

“你们俩就是那时认识的吗?”埃莉问。她想把话题限定在他们俩身上。

“当然不是了。”安妮说。

“她比我可老多了。”杰夫瑞说。

“去你的,”安妮对杰夫瑞说,接着转向了埃莉,“不过大两岁。”

“但她也是个天才,”他说,“所以她在学校比我高四个年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