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2/3页)

玛雅在爸爸过世之前,住过几个月公寓,那里也是这个样子,后来她嫁给斯蒂芬之前也住了一段时间。她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个夏天,几乎都在这样的公寓里度过。大多数时间里,她都把自己锁在这样一个狭小空间里,她知道这里没人打扰她。她既没有空调,也没有电视,就一台旧立体声收音机、一台电风扇和一大堆书。夏天大多数时候,她会把电扇冲着自己直吹,或者光着身子躺在地板上。玛雅隔几个小时就会去冲个冷水澡,大敞着窗户在房间里晃来晃去,把头发在头顶上扎成个丸子,不让汗留下来。玛雅读着读着,打个盹儿;她静静地坐着,听着邻居有节奏的脚步声,努力想象着他们的日常生活。她楼下的家庭有三个小孩,挤在这样一个又小又憋屈的房间里。她上下楼的时候,一碰到他们家的门敞开着,就会偷看一眼。东西都堆在那里:床架在床上面,架子叠在架子上面,锅碗瓢盆、衣服鞋子全都塞了进去。三个孩子里,一个是哥哥,两个是双胞胎姐妹。女孩们邋里邋遢地套着哥哥穿剩下的旧衣服,脚上穿着过大的厚底运动鞋。她们一上楼,玛雅就知道,因为她们的脚踢踢踏踏,几乎每次总有个小孩会笑,要不就尖叫。很多个夜晚,她听着她们游荡回来,十点、十一点,有时候更晚,这个时间对于孩子来说太晚了。紧接着,晚饭的香味会从敞开的窗户飘进来,各种各样的调料,她从未想过,也很少渴望过,咖喱、洋葱,那些味道那么浓,她的眼睛会不由自主变得迷离。玛雅躺在公寓的地板上,这么多东西就堆在她的脑海里。她在琢磨自己得使用什么表情、什么动作,才能让他们来敲她的房门,邀请她一起共进晚餐。

房门打开前,玛雅就闻到了诱人的蒜、洋葱和烤肉的味道。她还没完全进门就被凯特琳抓住。凯特琳靠近她,浑身散发着青春活力,好像笼罩在轻快摇曳的火光里。她开始留头发了,用一条色彩缤纷的头巾束在脑后;大片的头发从头巾周围倾泻下来,覆在她的颈项和耳边,发梢打着卷。她圆圆的脸颊红扑扑的,唇上面一层汗。以前的她总是肆无忌惮地虚胖,而与玛雅分开的这几个月里,她变得结实了,胸部微微地起伏晃动着。她穿着一件米色亚麻套衫裙,上面是精巧的深绿色刺绣,她光着脚,指甲也涂成了绿色。

门开了,就冲着厨房。炉子上炖着三口锅。凯特琳做饭的材料摆得到处都是:一只透明的玻璃碗里剩下些咖喱和切碎的香菜、五颜六色的塑料量勺、洋葱和蒜衣、还有湿漉漉的切菜板和刀。

外面冷极了,公寓里面却温暖如春。空间狭小,再加上炉子和三个灶口同时开火,玛雅很快就脱掉了大衣。床抵着两个大窗户之间的墙。从窗外可以看见沿河街道上一排排崎岖蜿蜒的工程建筑,还能看到一个社区游泳池,在冬天被盖住了。凯特琳在床边支起来一个牌桌,周围摆上了一大堆椅子——有黄色的、有薄垫子的、有折叠的、还有一个式样简单的直背木头椅子——甚至一侧还有一个木头的长凳。长凳垫上了从床上拿下来的枕头,用一些丝带绑着,好像这些丝带还可以当腰带用。一块老旧的红单子当桌布。这种纽约公寓已经送走迎来太多的房客,墙上的涂料都是一层一层刷上去的,已经不怎么白了,那一层层白里泛黄的墙皮快要脱落,看着挺吓人,就那样悬着挂在天花板嵌线上,好像随时都会在尘土飞扬中随着灰腻子掉下来。嵌入式的胶合板书架已经变形,书本都颤颤巍巍地叠放在那儿,好像随时都会从边上滚下来;玛雅就站在一个书架旁边,用手抚摸了一下书脊。公寓匆忙收拾过了,但是还有很多的零碎东西落在外面。玛雅能看见床架下面有一堆堆衣服,可能还有一只碗,至少还有一个塑料水杯,房间角落里还有几个满是灰尘的球。床边小桌上、窗台上也堆满了书,书桌上好多纸歪歪斜斜地堆在那儿。

“这是我的第一个晚宴聚会。”凯特琳看见玛雅环视房间,目光最后停留在桌子上,这里已经备好了五个人的位置:酒杯和一些简单的白色扁平餐具、水壶里盛满了水,底下是一层薄荷和水果,因为拿到了热烘烘的环境里,水壶壁上凝着一层小水珠。

“我临时做了几个菜。”凯特琳指了指桌子。她左手拿着一把木勺,正在用洋葱和大蒜爆炒羽衣甘蓝。台面上最后一点儿空间放着一堆牛排,上面涂了厚厚的一层香菜意大利青酱,正等着入味。

玛雅递给她一瓶刚买来的桑娇维塞红酒。凯特琳拿着看了一会儿,然后将开瓶器连同酒瓶递给玛雅。“太完美了,”她说,“您要喝一杯吗?”

玛雅慢慢揭下瓶封。她把开瓶器上的螺丝钻入木塞,慢慢地把木塞向上提,凯特琳递给她一个酒杯,玛雅巧妙地用手腕转动木塞拔出来,不让一滴酒出来。

“谢谢。”凯特琳说的目光中充满了期待,她一直看着玛雅啜饮第一杯酒。

“你过得怎么样?”玛雅问。

凯特琳耸耸肩:“还可以。”她停下来,仿佛房间里或窗户外面有什么东西会显示出她的真正状态。“我觉得还不错。”

玛雅冲她笑了笑,看着她的手灵巧地翻炒着,又看见她往等着入味的牛排上盖上一张白色餐巾纸:“你的写作进行得怎么样了?”

凯特琳摇摇头,她唇边漾起一丝微笑。“还好,您知道的。”

“我不知道啊,”玛雅难以想象那要有多少勇气,去写她自己的故事。“给我讲讲吧。”

“好啊,发生了几件人生大事。”凯特琳说这话时手掌放到了肚子上,玛雅琢磨着。公寓里没有同居的迹象啊。她注意到凯特琳把酒放在那里根本没有动。

“我知道了。”玛雅忽然间兴奋起来。她放任自己想象了一会儿,一个小生命正在凯特琳的肚子里酝酿着,一个全新的生命就要横空出世。

“我几个月以前开始教课。”她在几个锅之间移动着,用木勺拨弄拨弄这个,翻翻那个。她扭过头来冲玛雅说,“一切都在变好,您知道吗?我很高兴,又可以接着教书了。”

“当然了。”玛雅点点头又饮了一口酒,想试着从她的裙子上看出她的腰身。

“即使大多数时候还得辅导标准化考试。”

“我能帮上什么忙吗?”玛雅问道。凯特琳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现在告诉她坐下有点早吧。

“不用,不用。您和我讲讲您的情况吧。学校里怎么样?本和埃莉都好吗?”玛雅呼吸一滞。她端详着凯特琳的脸,想看看她是否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