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第2/2页）

“糟透了，小伙子。”杰夫说。

安妮拍了一下丈夫的肩膀。

“什么？”杰夫笑了：“男人应该做决定。”

埃莉看见库珀的脸红了，真希望她能对他涌起一丝怜惜。可是没有，她甚至觉得有点反胃，库珀看上去太年轻、太幼稚了。

她挽起了库珀的胳膊。“我们一会儿一起决定。”她没有去看杰夫瑞，她希望他们现在还是在海滩，这样能让库珀看起来更自信。

“你和安妮很熟，嗯？”埃莉问库珀。他们正在公路边商业区的一个连锁餐馆里。店里的灯光是一种尴尬的深橙色，他们正在靠墙的包厢座位里面对面坐着。

“她喜欢收集迷失者。”库珀说。

埃莉点了点头。

“对付那个孩子，可真难为她了。全是他的问题，她没时间和我们在一起。”

“你可真好，能带我出来吃饭。”

“安妮她知道我需要钱。”他们的菜送上来了。他说完这话，叉子掉地上了，“我的意思是，我很高兴这么上课挣钱。”

埃莉笑了。她希望他们能再出去，回到海里。她可以游得尽可能的远，她也不用再和任何人说话，也不用再想任何人。

“我去过一次纽约。”库珀说。他们沉默了太久，埃莉也懒得说话。“太糟糕的地方，”他说，“我不知道人们怎么能生活在那样的地方。”

“你说真的吗？”埃莉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也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评价。她没想到自己脱口而出这样的话：“无论我将来变成什么样子，纽约是我觉得唯一愿意接纳我的去处。”

埃莉十二岁的时候，去敦博的一位艺术老师那儿上了几个月的课。后来她上着上着就不露面了，开始到处游荡。那时她深深爱上了这个城市。她的游荡是从冬天开始的，天冷得很，便道上一堆一堆脏雪。她把手揣进口袋里，脸埋到围巾里，羊毛帽子盖住了耳朵，她会不停地走着。那时她发现了之前不认识的一些区域。纽约的这个特点真让人感到兴奋，你不可能熟悉城市的每个角落。这里总会出现一条街、一个街区，她从未涉足；那里总有那么一大片地方，没有人认识她。

有时候埃莉会去一些书店，她知道妈妈会喜欢的，那些在西十街上用深色木头装修的小书店。她和本小的时候，妈妈总拖他们到这里来。她拂过那些妈妈钟爱之书的书脊，如儿时那般。她坐在书店后面的一张木凳上，就在小说类字母排序最后面的柜台旁边，有时候她会抽出书来，去读里面的几句话，再小心翼翼地把书放回去。

埃莉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不愿意读书消遣了，可能也就在那个时候，她开始翘艺术课，开始游荡。她记得她喜欢读书，现在也喜欢读书，所以她又拾起书来看，但是如果让她妈妈看到她总拿着书来读是很危险的。一旦她妈妈有足够长的时间和她相处，她妈妈就总是对她满怀期望，就好像总以为埃莉的选择有多么了不起，妈妈总想塑造她，让她成长，炫耀她。

她那时想着，最后妈妈会抓住她，发现她在闲逛、发现她翘了敦博的课。她的艺术老师凯瑟琳会打电话告密。但她从来没有被抓住，也没出什么事。她告诉妈妈她不再想学艺术了，她还是找到时间到处游荡。

当她大一点儿的时候，有时迪伦引诱她嗑药之后，她又开始在市里溜达，但是这次，她开始更多地和别人交往。她会去酒吧里，勾搭男人和她打情骂俏。她会和年长至少她一倍的男子回家，还不止一次。第一个男人在金融区有个很大的公寓，厨房和洗手间里全是亮闪闪的镀银件。埃莉让那个家伙在洗手盆上和她做爱。事后他还用高乐士[4]把洗手盆擦干净，埃莉赤身裸体地站在那明亮的灯光下，浑身发冷，而那个家伙就在那里擦啊擦啊，眼睛盯着那些镀银件直到擦亮为止。第二个家伙住在格林堡的一个小工作室里，家里有个天台。她做爱后就溜走了，他有些早泄，她反倒觉得解脱，他很快道个歉后就沉沉睡去。她一想到他那可笑的四肢和鹰钩鼻就想笑，之前他站在酒吧那边，他的鹰钩鼻看上去好强大，也略带不祥的感觉。她在天台上坐了好几个小时，最后从防火梯上爬下来，她可不愿意再回到房子里看他站起来。

在她到处游荡的这段时间里，埃莉渴望着某种暴力。她想让这座城市里隐藏的什么人、埋在底下的什么东西，跳出来吓她一跳，把她吓回到之前那种充满确定性的生活里去，或者把她完全撕开、把她击碎，这样她就有什么东西可以用来修复。

“那里就是太吵、太脏了，”库珀说，“没有真的水。”

“那可是个岛啊。”埃莉说。

库珀又低头看看自己的食物：“哦，那当然了，但是你不能在一条河里冲浪。”

埃莉笑了：“我猜那可不成。”

当他们开回到安妮家时，外面天还很亮。埃莉走出汽车后感到释然。她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一个人醉心于德博拉·艾森伯格的世界。她想要第二天清晨早早地叫杰克起床，就他们两个人在水里泡一天。

当埃莉从侧门进来的时候，一开始没看见杰夫。后来，她告诉自己他可能根本没在家。那时她房门外面可能站着的是安妮，或者是树的影子。可库珀来接她的时候，她的确看见杰夫一直在读同一本深蓝色封面的书。

她关上房门，但没有锁上。

库珀在开车送她回来的路上，主动提出如果她在这里需要嗑药，他会帮她解决，让她逍遥快乐。埃莉没有说话，可她的身体也有了些反应。她已经拒绝了，眼睛望着窗外，那些安静而又空荡荡的街道还是让她有些心烦意乱，她原本想让他开车送她回东河[5]。

【注释】

[1] 彭博资讯，又称彭博社，创建于1981年，是一家全球性信息服务、新闻和传媒公司，总部位于纽约曼哈顿，在世界各地一百多家办事处雇佣了八千多名员工。

[2] 安德鲁·科莫（Andrew Cuomo），从2011年起任美国第56届纽约州州长，民主党人。

[3] Mo MA是美国现代艺术博物馆（The Museum of Modern Art）的首字母缩写，是世界最有名的现代艺术博物馆。

[4] 高乐士是全球领先的消费品生产商和经销商，以高乐士漂白水和消毒水闻名。

[5] 东河是纽约州东南部的海峡，位于曼哈顿和长岛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