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3/7页)

原来刚才有一个小时之久,她一直望着他手里拿着媚兰正在绾卷准备编织的那团毛线,也一直在注意媚兰详细而自豪地谈起艾希礼和他的晋升时那副又呆板又叫人看不透的表情。思嘉知道瑞德对艾希礼没有什么太高的评价,而且毫不关心他最近当上了少校的这件事。可是他却很有礼貌地在应酬媚兰,并喃喃地说了一些赞许艾希礼英勇的应酬话。

思嘉气恼地想:要是我,只要一提起艾希礼的名字,他就会竖起眉毛讨厌地笑起来了!

“我比她漂亮得多,”她继续说道:“就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偏偏对她更好一些。”

“我敢说你是在妒忌吧?”

“啊,别胡猜!”

“你又使我失望了,如果说我对威尔克斯太太好一些,那是因为她值得这样。她是我生平很少见过的一个温厚、亲切而不自私的人。不过你或许没有注意到她的这些品性。而且,尽管她还年轻,她都是我有幸结识过的很少几位伟大女性之一呢。”

“那么你是说你不认为我也是一位伟大女性喽?”

“在我们头一次遇见时,我想,我们就彼此同意你根本不是个上等女人了。”

“啊,看你再敢那么可恨,那么放肆地提起这件事来!你怎能凭那点小孩子脾气就说我的坏话呢?而且那是许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我已经长大,要是你不经常提起来说个不休,我就压根儿把它忘记了。”

“我并不认为那是小孩子脾气,也不相信你已经改了。只要你一不如意,即使今天,你还会像当时那样摔花瓶的。不过你现在大体上是称心惬意的,所以用不着摔那些小古董了。”

“啊,你这——我真恨不得自己是个男人!那样我就要把你叫出去,把你——”

“把我宰了,以消你心头之恨。可是我能在五十玛之外打中一个银币呢。最好还是抓住你自己的武器——酒窝呀,花瓶呀,等等,”

“你简直是个流氓!”

“你是想用这种辱骂来激怒我吗?我只能叫你失望。很遗憾,单凭一些符合实际的谩骂是不能让我生气的。我的确是个流氓,又怎能不是呢?在这个自由国家,只要自己高兴,人人都可以当流氓嘛。像你这样的人,亲爱的女士,明明心地是黑的却偏要掩盖它,而且一听到别人这样骂,你就大发雷霆,那才是伪君子呢。”

在他冷静的微笑和慢条斯理的批评面前,她实在毫无办法,因为她以前从没碰到过这样难以对付的人,她的武器诸如蔑视、冷漠、谩骂,等等,现在都不好使用了,因为无论她怎么说都不能让他感到羞耻,根据她的经验,骗子最坚决要维护的是他的诚实,懦夫最坚决要维护的是他的勇敢,粗人是他的文雅,痞子是他的荣誉。可这条规律对于瑞德并不适用。他承认你所说的一切,并且笑嘻嘻地鼓励你再说下去。

在这几个月里,他经常来来去去,来时不预先通报,去时也不说再见。思嘉从来没发现他究竟到亚特兰大来干什么,因为别的跑封锁线的商人很少从海滨这么远跑来的。他们在威尔明顿或查尔斯顿卸了货物,同一群群从南方各地聚集到这里来购买封锁商品的商人接头,她要是想到,他居然这样不辞辛苦来看她,便应当觉得高兴,不过她即使虚荣得有点反常,也还不怎么相信这一点。如果他曾表示过爱她,妒忌那些成天围着她转的男人,甚至拉着她的手,向她讨一张照片或一条手绢来珍藏在身边,她就会得意地认为他已经被她的魅力迷住了,可是,他却仍然叫你心烦,不像个恋爱的样子,而最糟糕的是他似乎已经识破她引诱他上钩的手腕了。

每次进城来他都会在女性当中引起一阵骚动,这不仅仅由于他周围有股冒险的跑封锁线商人的罗曼蒂克气息,还因为这中间夹杂着一种危险和遭禁的刺激性成分。他的名声太坏了!因此亚特兰大的太太们每聚会闲谈一次,他的坏名声就增长一分,可这只能使他对年轻姑娘们具有更大的魅力。因为这些姑娘都很天真,她们只听说他“对女人很放荡”,至于一个男人究竟是怎么个“放荡”法,她们就不清楚了。她们还听见别人悄悄地说,女孩子跟他接近是危险的。可是,尽管名声这样坏,他却自从第一次在亚特兰大露面以来,连一个未婚姑娘的手也没有吻过,这不很奇怪吗?当然,这一点也只不过使他显得更神秘和更富于刺激性罢了。

除了军队的英雄,他是在亚特兰大被谈论最多的人物。人人都清楚,他是由于酗酒和“跟女人的某种瓜葛”而被西点军校开除的。那件关于他连累了一位查尔斯顿姑娘并杀了她兄弟的可怕丑闻,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了。人们还从查尔斯顿朋友的信中进一步了解到,他的父亲是位意志刚强、性格耿直和令人敬爱的老绅士,他把二十岁的瑞德分文不给地赶出了家门,甚至从家用《圣经》中画掉了他的名字。从那以后,瑞德加入1849年采金的人潮到过加利福尼亚,后来到了南美洲和古巴。他在那些地方的经历据说都不怎么光彩,譬如,为女人闹纠纷啦,决斗啦,给中美洲的革命党人私运军火啦,等等,像亚特兰大人所听说的,其中最坏的是干上了赌博这个行当。

在佐治亚,几乎每个家庭都有男性成员或亲戚在参加赌博,输钱、甚至输掉房子、土地和奴隶,使得全家痛苦不堪。不过,这与瑞德的情况不同,一个人可以赌得自己破产,但仍不失其上等人身份,可是一旦成了职业赌徒就是被社会遗弃的了。

假如不是战争带来了动乱和他本人为南部联盟政府做事的缘故,瑞德·巴特勒是决不会为亚特兰大所接受的。可是现在,甚至那些最讲究体面的太太们也觉得为了爱国心,有必要宽大为怀了。有些更重情感的人则倾向于认为巴特勒家这个不肖之子已经在悔改并企图弥补自己的罪过了。所以太太们感到理该通融一些,特别对这样勇敢的一位跑封锁线的商人,现在人人都知道,南部联盟的命运就像寄托在前线军人身上那样,也寄托在那些跑封锁线商船逃避北方佬舰队的技巧上了。

有谣传说,巴特勒船长是南方最出色的舵手之一,又说他行动起来是不顾一切和泰然自若的。他生长在查尔斯顿,熟悉海港附近卡罗来纳海岸的每一个小港小湾、沙洲和岸礁,同时对威尔明顿周围的水域也了如指掌。他从没损失过一只小船或被迫抛弃一批货物。当战争爆发时,他从默默无闻中突然冒了出来,用手头的钱买了一条小小的快艇,而现在,封锁线货物的利润已增加到二十倍,他也拥有四条船了。他用高薪雇用了很好的驾驶员,他们在黑夜载着棉花偷偷离开查尔斯顿和威尔明顿,向纳索、英国和加拿大驶去。英国的棉纺厂正在那里停工待料,工人在挨饿,所以每个骗过了北方佬舰队的封锁线商人都可以在利物浦随心所欲地要高价呢。瑞德的几条船在为南部联盟政府运出棉花和运进南方所迫切需要的战争物资两方面都是特别幸运的。因此,那些太太们对于这样一位勇敢人物便很宽恕,并且把他的许多事情都不放在心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