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十二章(第2/3页)

"您找错门了,将军,"他说,"门上写的是库拉科夫,您要找的是索科洛维奇.""库拉科夫......库拉科夫不说明任何问题.这是索科洛维奇家,因此我才拉铃找索科洛维奇;写着库拉科夫也不要紧......瞧,不是开门了."门果然开了.仆人向外张望了一下,说:"主人不在家,您哪.""多遗憾,多遗憾,太不巧了,"阿尔达利翁.亚历山德罗维奇非常遗憾地重复了几遍."亲爱的,主人回来后,请您禀报一下,就说伊沃尔金将军和梅什金公爵专诚前来拜访,因来访未晤,感到非常,非常遗憾......"就在这时候,又有一张脸由房间里向开着的门外张望了一下,看来这是一名女管家,甚至可能是家庭教师,一位四十上下的女士,穿一身深颜色服装.她听到伊沃尔金将军和梅什金公爵的名字后,好奇而又不信任地走近前来.

"玛丽亚.亚历山德罗芙娜不在家,"她说,特别注视了一下将军,"跟亚历山德拉.米哈伊洛芙娜小姐去看外婆了.""连亚历山德拉.米哈伊洛芙娜也跟夫人一起去了吗,噢上帝,多倒霉!您想想,太太,我总这么倒霉!恳请您转达我对夫人的问候,并请转告亚历山德拉.米哈伊洛芙娜,请她想想......总而言之,请转达我对她的衷心祝愿,祝愿她星期四晚上在听萧邦叙事曲时,她对自己的祝祷能如愿以偿;小姐会记得的......请转达我的衷心祝愿!伊沃尔金将军和梅什金公爵!""我不会忘记的,您哪,"那位太太有点相信了,向他鞠躬道别.

下楼的时候,将军的热情不减,继续表示惋惜:他们没能碰到主人,公爵失去了认识这么一个可敬可爱家庭的绝好机会.

"您知道吗,亲爱的,我有一些诗人气质,您没有发现这点吗?不过......话又说回来,好像,我们刚才去的地方不完全对头,"他突然完全出乎公爵意料地说道,"我现在想起来了,索科洛维奇家住在另一幢楼里,甚至,好像,现在住在莫斯科.对,我有点弄错了,但是......这也没什么.""我只想知道一点,"公爵垂头丧气地说道,"我是不是完全应该不再指靠您,干脆让我一个人去得了?""不再指靠我?您一个人去?但是,这又从何说起呢?对于我,这是一件举足轻重的大事,我全家的命运在许多方面都取决于这件事的成败.但是,我的年轻朋友,您太不了解我伊沃尔金了.谁提到‘伊沃尔金,,就等于说‘稳如大山,:你可以像指靠大山一样指靠我伊沃尔金.我刚开始在骑兵连当差的时候,人家就说,依靠伊沃尔金就像依靠大山一样.我只是想顺路拜访一家人家,在经过出生入死.艰难困苦之后,已经好多年了,我的心只有在那里才能得到休息......""您想回家?""不!我想......去看看我从前的一位下属,......甚至是位朋友......捷连季耶夫上尉的遗孀,捷连季耶娃太太.在这里,在这位太太家里,我的精神得到恢复,可以把我生活中和家庭里的种种烦恼带到这里......因为我今天肩负着很大的道德重担,所以我......""我觉得,我方才惊动大驾,"公爵喃喃道,"本来就做了一件十分愚蠢的事.何况您现在......再见!""可是我不能,不能放您走,我的年轻朋友!"将军着急道,"她是一位寡妇,孩子们的母亲,她在自己心里弹奏出的琴声,能在我全身引起共鸣.拜访她......五分钟而已,在这家人家,我用不着客气,我差不多就住在这里;我先洗把脸,稍微修饰一下,然后咱们就雇辆马车直奔大剧院.请相信,今天我整个晚上都需要您......就是这幢楼,我们已经到了......啊,科利亚,你也在这儿?怎么,玛尔法.鲍里索芙娜在家吗?还是你自己也刚刚到?""噢,不是的,"科利亚回答,他恰好在这幢楼的大门口碰见他们俩,"我早就在这里了,陪伊波利特,他病得更重了,今天早晨躺倒的.我现在下楼到小铺去买副纸牌.玛尔法.鲍里索芙娜在等您.不过,爸爸,您怎么这样!......"科利亚注视了一下将军的步态和站相后,说道."也好,咱们先上去看看."自从遇到科利亚后,公爵就想,不妨先陪将军到玛尔法.鲍里索芙娜家去一趟后再说,不过只能去一会儿.公爵的意思是想转请科利亚帮忙;至于将军,他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他甩掉,他不能原谅自己,方才意想指望他.他们走了很久,才走到四楼,而且走的是后楼梯.

"您想让他们认识一下公爵?"上楼的时候,科利亚问.

"是的,好孩子,我想让他们认识认识,伊沃尔金将军和梅什金公爵,但是怎么......玛尔法.鲍里索芙娜怎么啦......""我说爸爸,您还是不去为好!她会吃了您的!您三天不露面了,她等钱花.您干吗要答应给她钱呢?您老这样!现在就瞧您怎么脱身吧."在四楼,他们在一扇低矮的房门前停下了脚步.将军看来有点胆怯,把公爵推到前面.

"我就留这儿,"他嘟囔道,"我要让她喜出望外......"科利亚头一个进去.一位太太浓妆艳抹,穿着便鞋和短棉袄,头发编成两根小辫,四十上下,从门里探出头来,于是将军的喜出望外便出乎意外地破灭了.那位太太一看见他后,就立刻喝道:"原来是他呀,这个下流阴险的小人,我正望眼欲穿地等他来哩!""咱俩进去吧,这没什么,"将军向公爵喃喃道,还想对这种窘境天真地付之一笑.但是,这并不是没什么.他们刚进屋,穿过又黑又矮的前室,走进狭窄的起坐间,屋里摆着半打藤椅和两张小牌桌,女主人就立刻用一种训练有素的带着哭腔的.习以为常的声音接着说道:"你也不嫌害臊,也不嫌害臊,你这个蛮子,我们家的暴君,既野蛮,又凶狠!你敲骨吸髓,把我搜括得一干二净,还不满意!我还要容忍你到什么时候呢,你这死不要脸的东西!""玛尔法.鲍里索芙娜,玛尔法.鲍里索芙娜!这位是......梅什金公爵.伊沃金将军和梅什金公爵,"将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嘟囔道.

"您相信吗,"那位上尉夫人蓦地对公爵说道,"您相信吗,这个死不要脸的东西,连我们这些孤儿寡母都不放过!把所有的东西都抢走了,把一切都当尽卖光,什么也不剩下.我拿着你的借据有什么用,你这又狡猾又没良心的东西?你说呀,你这狡猾的骗子,回答我呀,你这黑了心的东西:我拿什么,拿什么来养活我这些孤苦伶仃的孩子呢?现在,他倒来了,醉得东倒西歪......我到底什么事触怒了上帝呀,你这卑鄙下流.岂有此理的骗子,你回答呀?"但是将军顾不上回答.

"玛尔法.鲍里索芙娜,这是二十五卢布......这是我求助于一位高尚已极的朋友所能做到的一切.公爵!我不幸而大错矣!生活......就是这样......可现在......对不起,我四肢乏力,"将军站在房间中央,向四下里鞠躬致意,"我四肢乏力,对不起!列诺奇卡!把枕头拿过来......宝贝儿!"列诺奇卡是个八岁的小女孩,她立刻跑去取枕头,拿来放在一张又硬又破的漆皮沙发上.将军坐到沙发上,还有许多话要说,但是他的身体刚一碰到沙发,就立刻向一侧倒下,转过身去面对墙壁,像一个胸襟坦荡.问心无愧的人那样呼呼大睡.玛尔法.鲍里索芙娜既客气又伤心地请公爵在牌桌旁的一把椅子上坐下,自己坐在他对面,用手支住右腮,开始望着公爵,默默地叹气.三个小孩,两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其中列诺奇卡是老大,他们三人也走到桌子跟前,而且三人都把手放到桌子上,三人也都开始聚精会神地打量公爵.突然,科利亚从另一间屋里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