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4页)

米勒小姐指点我坐在靠近门的一张凳子上,随后她走到这间长屋子的上方,叫道:“班长们,把课本收起来放好!”

四个高高的姑娘从各张不同的桌子旁站起来,各走了一圈,把书收集起来放好。米勒小姐又发命令了:“班长们,去把晚饭盘拿来!”

那几个高高的姑娘出去了,一会儿就回来,每人拿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放着几份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每个盘子中央放着一壶水和一个杯子。一份份的东西挨个儿递过去;杯子是公用的,谁想喝水谁就喝一口。挨到我的时候,我喝了,因为我很渴,可是没碰吃的东西,激动和疲劳使我什么也吃不下;不过,我现在已经看见,那是一张薄薄的燕麦饼,给分成了好多份。

吃过晚饭,米勒小姐念了祈祷文,各个班级的姑娘两个一排地排着队上楼去了。这会儿我疲倦得支持不住,几乎没留心卧室是什么样的地方;只知道也跟教室一样,是间很长的屋子。这一夜要我和米勒小姐合睡一张床;她帮我脱衣服;躺下以后,我看看那长长的一排排的床,每张床上都很快地睡上两个人;十分钟以后,惟一的一盏灯灭了;屋子里寂静无声,漆黑一片,我睡着了。

那一夜过得很快;我太疲倦,连梦都没做;我只醒过一次,听见风一阵阵怒号,雨倾盆地下着,还知道米勒小姐已经在我身边睡下了。等我再睁开眼睛,我听见响亮的钟声;姑娘们起身在穿衣服;天还没破晓,屋里点着一两支灯草芯蜡烛。我也不大情愿地起床了;天冷得厉害,我全身哆嗦,只能尽可能地把衣服穿好,等有脸盆空了,就洗了脸。脸盆不是很快就有空的,因为六个姑娘合用一个,脸盆就搁在屋子中央的脸盆架上。钟又敲起来;大伙儿两个一排地排好队下楼,走进灯光暗淡的阴冷的教室;米勒小姐在这儿念了祈祷文,随后叫道:“分班!”

接下来是几分钟的大混乱,米勒小姐一再喊道,“静一静!”“遵守秩序!”混乱过去以后,只见大伙儿围成四个半圆形,对着放在四张桌子那里的四张椅子;人人手里都捧着书,每张桌子上有一本像是《圣经》的大书,就放在空椅子前面。接下来停顿了几秒钟,这期间,许多人的声音形成了低微模糊的嗡嗡声;米勒小姐从这一班走到那一班,把这阵听不清楚的声音压了下去。

远处传来了当当的钟声;立刻有三位女士走进教室,每人都走到一张桌子跟前,坐上自己的座位;米勒小姐在第四张空椅子上坐下。她那张椅子离门最近,周围坐的是最小的一群孩子;我就被叫到这一个低班级去,给安置在最末尾的一个位置上。

现在这一天的功课开始了;背诵过白天的短祷文,接着背了几段经文,随后慢慢地念了《圣经》中的几个章节,这样继续了一个钟头。等到这些功课做完,天已大亮。那不知疲倦的钟声如今敲第四遍了;各个班级列队到另一间屋子里去吃早饭。看到有东西可吃,我多么高兴啊!头一天吃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东西,这会儿我快饿坏啦。

饭厅是间大房间,天花板很低,光线很暗;两张长桌子上放着几盆热气腾腾的东西,但是叫我吃惊的是,那股味儿一点儿也引不起食欲。我看到,来吃这些东西的人,闻到了这股味道,全都表示不满意。在行列前面的第一班的高高的姑娘们嘁嘁喳喳地议论起来:“讨厌!粥又烧糊了!”

“安静点儿!”一个声音叫道;说话的不是米勒小姐,而是一位高级教师,一个身材矮小、皮肤黝黑的人,衣服穿得很漂亮,但脸色有些阴沉。她坐在桌子的上手,坐在另一张桌子上手的是一个比较健壮的女士。我想找头天晚上看见的那位小姐,却没找到,看不见她。米勒小姐坐在我那张桌子的下手。一位看上去像个外国人的古怪的老太太坐在另一张桌子的下手,后来我才知道,她是法语教师。做了一个很长的祷告,唱了一首赞美诗;随后,一个仆人给教师们端来了茶点,早饭就开始了。

我饿极了,如今又很乏力,便把我那份粥吃了一两匙,也没去想它是什么滋味,可是最剧烈的饥饿稍微缓和一点以后,我这就看出,手里的那份东西实在令人作呕;烧糊了的粥差不多就跟烂土豆一样糟;连饥饿自己也会马上厌恶它的。汤匙慢慢地移动着;我看见每个姑娘尝尝自己的食物,竭力要咽下去;可是大多数姑娘都是马上就放弃了这个努力。早饭时间过了,可是谁也没有吃过早饭。为了这份实际上没吃的饭食,感谢了上帝。又唱了一首赞美诗,大伙儿便离开饭厅,到教室里去。我是最末一个出去,走过桌子的时候,我看见一位教师拿着一盆粥尝了尝;她向别的教师看了看;她们脸上都露出不高兴的神情,其中有一个,就是很健壮的一个,低声嘀咕道:“讨厌的东西!多可耻啊!”

一刻钟以后才开始上课,在那一刻钟里,教室里乱哄哄的好不热闹;因为在这一段时间里,似乎是允许大声自由谈话的,大伙儿都利用了自己的这份特权。整个的谈话都集中在早饭上,人人都破口大骂。可怜的人们!这就是她们惟一的安慰。现在屋里只有米勒小姐一个教师;一群大姑娘围着她,用严肃和愤怒的姿势说着话。我听见有几个人嘴里说出了布洛克尔赫斯特先生的名字;米勒小姐听见了,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但是她也没有作多大努力来压制这普遍的愤怒;无疑她自己也在生气。

教室里的一只钟打了九下;米勒小姐离开她那个小圈子,站在教室中央,叫道:“安静点儿!到你们的座位上去!”

纪律得胜了;五分钟以后,这一群乱哄哄的人变得秩序井然,相对的安静平息了七嘴八舌的喧闹。高级教师准时来到各自的座位上;不过,大伙儿似乎还在等着什么。八十个姑娘一动不动、端端正正地挨个儿坐在屋子两旁的凳子上;看上去是古里古怪的一群人,头发都平伏地往后梳着,看不到一绺鬈发;都穿着棕色衣服,领子很高,喉部围着窄窄的一圈领饰(1),衣服前面还系着一个荷兰麻布小口袋(样子就像苏格兰人的钱袋)。这是作为放活计的口袋用的;每个人都穿着羊毛长统袜,乡下做的有铜扣的鞋子。有二十多个穿这样衣服的人是成年的姑娘,或者不如说是年轻妇人;这衣服不适合她们穿,哪怕最美丽的姑娘穿了也会有一种怪模样。

我还瞧着她们,偶尔也细细看看那些教师——她们中间没有一个是我所真正喜爱的。健壮的那一个有点儿粗俗,黑皮肤的那一个太凶,那个外国人却又粗声粗气、怪模怪样,而米勒小姐呢,可怜的人儿!脸色发紫、饱经风霜、操劳过度——我的眼睛正从这张脸看到那张脸,这时候,整个学校的人都好像由同一根弹簧发条带动着似的,同时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