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4页)

“我怎么样?”

“你认识——也许还对他有好感。”

“这儿的绅士我都不认识。我几乎没跟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交换过一个音节;至于说,对他们有好感,我认为有几位可敬和威严,到了中年,而另一些呢,却年轻、时髦、漂亮、活泼;可是,当然啰,他们都有自由,可以爱接受谁的微笑就接受谁的微笑,用不着我的感情来考虑一下这件事对我有什么重要。”

“这儿的绅士你都不认识?你没跟他们中间的哪一个交换过一个音节?关于这宅子的主人,你也能这么说吗?”

“他不在家。”

“深奥的回答!最巧妙的遁词!他今天早上去米尔考特,今晚或者明天就回来,凭这个情况就能把他排除在你的熟人名单之外吗?——就能似乎一笔抹煞他的存在吗?”

“不,可是我几乎看不出罗切斯特先生跟你提起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女士们在绅士们眼前微笑;最近有那么多微笑倾入罗切斯特先生的眼睛,使它们像两只装得过满的杯子似地都泛滥了,你从没看到吗?”

“罗切斯特先生有权利享受和宾客作伴的乐趣。”

“他的权利是没有问题的;可是,难道你从没发觉,这儿发生的所有婚姻故事中,罗切斯特先生有幸获得了那最生动、最持久的一个?”

“听话人的热切加快了说话人的舌头。”这话与其说是对吉普赛人说的,还不如说是对我自己说的。她的奇怪的谈吐、声音、举止,这时候已经把我裹在一种梦幻里了。出乎意料的话一句接一句地从她嘴里说出来,直到我给缠在一个神秘之网当中,我感到奇怪,是哪一个隐身的精灵一连几个星期坐在我的心旁,看着它的活动,记录每一次搏动。

“听话人的热切!”她重复说,“对;罗切斯特先生一坐一个小时,他的耳朵向着那爱说话的迷人的嘴唇;对于给他的消遣,罗切斯特先生那么愿意接受,而且是那么感激,这你注意到吗?”

“感激!我记不得在他脸上察觉过感激。”

“察觉!那末,你分析过了。如果不是感激,你察觉的是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

“你看到了爱,是不是?——你往前看,看到了他结婚,看到了他的新娘幸福?”

“哼!不完全是这样。你的巫术有时候有点错。”

“那末,你看到了什么鬼东西。”

“别担心,我是来询问的,不是来坦白的。是不是大家都知道罗切斯特先生要结婚了?”

“是啊;娶美丽的英格拉姆小姐。”

“最近吗?”

“从外表看,可以得出那个结论;毫无疑问,他们将成为最最幸福的一对,虽然你带着应该用惩罚打消的大胆,似乎在怀疑它。他准是爱这样一个漂亮、高贵、机智、多才多艺的小姐;也许她也爱他,或者说,即使不爱他的人,至少也爱他的财。我知道她认为罗切斯特的产业是最中意的;不过(上帝原谅我!)大约一小时以前,我在这方面告诉了她一些事情,使她显得出奇的严肃,她的嘴角垂下了半英寸。我想劝劝她那个黑脸的求婚者注意,要是再来一个拥有更多更大租金的求婚者,——他就完蛋了——”

“可是,大妈,我不是来算罗切斯特先生的命,我是来算我自己的命;你却还一点都没跟我算呢。”

“你的命运还有点儿可疑。我细看你的脸,一个个特征互相矛盾。‘机会’给了你一些幸福,这个我知道。我今晚走进来以前就知道。它小心地把幸福给你留在一边。我看见它这么做的。这就要靠你自己伸出手去,把幸福拿过来;不过,你是否会这么做,却是我要研究的问题。再在地毯上跪下来吧。”

“别让我久跪;炉火烤得我难受。”

我跪下了。她没有朝我俯下身来,只是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她开始喃喃地说:“火焰在眼睛里闪烁;眼睛像露珠般发亮;它看上去既温柔又富于感情;它对我的隐语微笑,它容易感动;一个接一个印象透过它晶莹的球体;微笑一停,它就露出忧伤;不知不觉的倦怠使眼皮变得沉重,意味着孤独引起的抑郁。它从我这儿转过去了;它不愿再让人细看;它似乎用嘲笑的一瞥,否认我发现的是事实,——否认敏感和懊丧;它的自尊和沉默反而更使我肯定我的看法。眼睛是讨人喜欢的。

“至于嘴巴,它有时在大笑中表示高兴;爱把脑子里想的全都倾吐出来,虽然对心里的许多想法也许保持沉默。它好动而灵活,从不想在孤寂的永久沉默中闭紧,这张嘴爱说话,常微笑,对交谈者怀着人道的感情。这一部分也长得好。

“除了额头,我看不出有什么对幸福的结局不利。那个额头似乎在说:‘如果自尊心和环境需要,我可以一个人生活。我不必出卖灵魂去换取幸福。我生来就有一个内在的宝库,让我能够活着,哪怕一切外在的乐趣会给剥夺,或者只用我出不起的代价,才能获得。’前额声称:‘理智稳坐着,握紧缰绳,决不会听任感情脱缰而跑,任其堕入荒谷。热情可以狂野地肆虐,像真正的异教徒那样,因为它们是异教徒;欲望也可以想象出种种空幻的东西;但是,判断力将在每一场争论中裁决,在每一个决议中投票。暴风、地震、大火可以过去,但是我将听从那解释良心命令的细微声音的指引。’“说得好,前额;你的声明将得到尊重。我已经作出了我的计划——我认为是正确的计划——在这些计划中,我兼顾了良心的主张,理智的劝告。我知道,在奉献的幸福之杯中,只要察觉到一点耻辱的渣滓或一丝悔恨的苦味,青春就会立即逝去,鲜花就会立即凋谢;而我,并不要牺牲、悲哀、分离——这些不是我的爱好。我希望培育,不希望损坏——希望赢得感激,不希望挤出血泪或泪水;我的收获必须是在微笑、亲热和甜蜜之中——够了。我想我是在一种美妙的痴迷中呓语。我现在很想把这一刻延长到ad infinitum(1);可是我不敢。到目前为止,我完全控制住自己。我已经按照我内心发誓的那样扮演了;再扮演下去就会让我受到无力经受的考验。起来吧,爱小姐;离开我;‘戏已经演完了。’”

我在什么地方?我是醒着还是睡着?我刚才是在做梦吗?我是不是还在做梦?这个老妇人的声音变了;她的口音、她的手势,一切对我来说都像镜子里我自己的脸,像我自己的舌头说出来的话那么熟悉。我站起身来,可是没走。我看了看;我拨动一下炉火,再看了看;可是她把她的帽子和绷带再往脸上拉近一点,又挥手叫我离开。火焰照亮了她伸出来的手。这会儿,我惊醒了,而且很警觉,想找出什么破绽,我一下子注意到那只手。它不见得比我的手更像老人的手;它又圆又软;手指光滑,匀称优美;小指上有一个宽阔的戒指在闪闪发亮。我朝前面弯下身去看看它,竟看到了我以前看见过上百次的那颗宝石。我再看看那张脸;它不再躲开我——相反,帽子脱下了,绷带拉掉了,头朝我伸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