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2/4页)

“障碍只是以前结过婚。罗切斯特先生现在有一个活着的妻子。”

听到这低声说出的话,我的神经大为震动,以前听到雷声都从没有这样震动过——我的血液感觉到了这些话的微妙的狂暴力量,以前碰到严霜和烈火都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我还镇定,没有昏厥的危险。我看看罗切斯特先生;我使他也看了看我。他整个的脸就像无色的岩石;他的眼睛既像火星又像火石。他没有否认什么;他看上去似乎要向一切挑战。他不说话,不微笑,不像是承认我是一个人,而只是用一条胳臂搂住我的腰,把我紧紧地拉到他身边。

“你是谁?”他问这个闯入者。

“我姓布里格斯,是伦敦某某街的律师。”

“你要塞个妻子给我吗?”

“我要提醒你尊夫人的存在,先生;你不承认她,法律却承认。”

“那就请叙述她的情况——她的姓名,她的父母,她的住处。”

“当然。”布里格斯先生不慌不忙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用一种官气十足、鼻音很重的声音念道:“‘我断言并能证明:在公元某某年十月二十日(十五年以前),英国某某郡芬丁采邑及某某郡桑菲尔德府的爱德华·菲尔费克斯·罗切斯特,同我的姐姐,商人约纳斯·梅森及其妻克里奥耳人(2)安东瓦内达的女儿伯莎·安东瓦内达·梅森,在牙买加西班牙城某某教堂结婚。结婚记录可于该教堂的登记册中找到,——我现有抄件一份。理查·梅森签字。’”

“如果那是一份真的文件,它可以证明我已经结过婚,可是并不能证明其中称为我妻子的那个女人还活着。”

“三个月以前她还活着,”律师回答。

“你怎么知道?”

“我有证人可以证明这个事实;先生,他的作证连你都无法反驳。”

“叫他出来——不然你就去见鬼吧。”

“我叫他出来——他就在这里;梅森先生,劳驾走到前面来。”

罗切斯特先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咬紧牙关;他还经历了一种强烈的痉挛性的颤抖;我就在他身边,感觉到了传遍他全身的愤怒和绝望的痉挛活动。第二个陌生人在这之前一直待在后面,这时候走了过来;一张苍白的脸,在律师的肩头上望着——对,是梅森本人。罗切斯特回过头去,瞪了他一眼。他的眼睛,正如我常说的,是黑的;现在却在它的蒙眬之中闪出褐色的光,不,是血红的光;他的脸发红——橄榄色的脸颊、没有颜色的额头仿佛从心里那股正在扩散上升的火里取得了一种光;他动了动,举起他强壮的胳臂——他很可以打梅森一拳,把他打倒在教堂的地上,用无情的殴打吓得他断气——可是梅森躲开了,轻轻地叫了一声,“天哪!”

罗切斯特先生不由得产生了一种冷冷的轻蔑的感觉——他的怒火像害了枯萎病萎缩了似地消失了;他只是问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梅森先生苍白的嘴唇间溜出一个听不清楚的回答。

“真见鬼,你话都答不清楚。我再问你一声,你有什么要说的?”

“先生——先生——”牧师插进来说,“别忘了你们是在神圣的地方。”于是朝着梅森轻轻地问道,“先生,你可知道这位绅士的妻子是不是还活着?”

“勇敢些,”律师催促,“说啊。”

“她现在就住在桑菲尔德府,”梅森用稍微清楚一点的声调说,“我今年四月份还在那儿看见她。我是她的弟弟。”

“在桑菲尔德府!”牧师嚷道。“不可能!我是这个地区的老住户,先生,我从没听说过桑菲尔德府有位罗切斯特太太。”

我看见罗切斯特先生的嘴唇让一个狞笑扭歪了,他嘟哝道:“对——老天作证!我留神不让人听说这件事——也不让人听说她有那样的名义。”他沉思着——独自想了十分钟,下了个决心,把它宣布出来:“够了——干脆把一切都说出来,就像把枪膛里的子弹打出来一样。——伍德,把你的书合起来,把你的法衣脱掉;约翰·格林(对书记说的),离开教堂吧;今天不举行婚礼了。”那人服从了。

罗切斯特先生大胆地、不顾一切地接着说。“重婚是个丑恶的字眼!——然而,我决意要成为一个重婚者;命运用策略胜过了我;或者说,天命阻止了我——也许是后面一个。现在,我并不比魔鬼好;而且,正像那儿的牧师要对我说的,毫无疑问,应该受到上帝最严酷的审判,——甚至受到不灭的火和不死的蛆的折磨。先生们,我的计划给打破了!——这位律师和他的当事人说的是实话;我已经结过婚;而且,同我结婚的那个女人还活着!你说你从没听到那边的房子里有位罗切斯特太太,伍德;可是,也许你已经多次听到人家谈论过在那儿看管着的一个神秘的疯子吧。有人悄悄地跟你说她是我的异母私生姊妹;有人说是我遗弃的情妇;我现在告诉你,她是我十五年以前娶的妻子——名字叫伯莎·梅森;就是这位果敢人物的姐姐。他现在正在用发抖的四肢、发白的脸颊向你们表明,男子汉可以有怎么样坚强的心。振奋起来吧,狄克!——绝不要怕我!我不愿打你,差不多就跟不愿打女人一样。伯莎·梅森是个疯子;她出身于一个疯子家庭;——三代都是白痴和疯子!她的母亲,那个克里奥耳人,既是一个疯女人又是一个酒鬼!——我娶了她的女儿以后才发现;因为在这以前,他们对这个家庭秘密是闭口不谈的。伯莎像个孝顺的孩子,在这两点上都和她母亲一模一样。我有了一个可爱的伴侣——纯洁、聪明、谦逊;你们可以想象到我是一个幸福的人。——我经历过宝贵的场面!哦!我的经历好极了,但愿你们能知道!可是我不必再进一步作什么解释。布里格斯,伍德,梅森,——我邀请你们都到宅子里,去访问一下普尔太太的病人,我的妻子!——你们就可以看到,我受了骗所娶的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就可以判断我是不是有权撕毁婚约,寻求一个至少有人性的人的同情。这个姑娘,”他看着我继续说,“对这个令人厌恶的秘密,不比你伍德知道得多一点;她以为一切都是公正的、合法的;做梦也没想到过,竟会被诱入圈套,和一个已经跟恶劣的野兽般的疯子结合的受骗的不幸者缔结欺诈的婚姻!你们全都来吧,跟我走!”

他还是紧紧地握着我的手,离开了教堂;三位绅士跟在后面。在宅子的大门口,我们看到马车。

“把它送回马车房去,约翰,”罗切斯特先生冷冷地说,“今天用不着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