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启示录的慰藉 兄弟和姐妹,刽子手、受害者和选民(第4/4页)

我忘了讲我怎么嫁人的故事了……那年我十八岁,已经在砖厂工作了。水泥工厂关闭了,我就去了砖厂。先是做黏土工。那个时候都是人工铲挖泥土。我们卸下车,把土在院子里铺平等它“成熟”。经过半年,我已经能够把原料从载重车上送到烘炉中。炉子里是灰色的砖,然后烘焙加热。我们自己把砖从炉里取出来……疯狂的高温!每一班要出产四千到六千块砖,最多有二十吨。这些工作都是女人干,还有小姑娘。也有小伙子,但是男人主要开机器,开车。有个小伙子开始追求我……走过来,朝我笑,他把手放在我肩上……他开口说:“跟我一起出去吧?”“好啊。”我甚至没有问过去哪里。我们就是这样被招募到西伯利亚建设共产主义的!(沉默)要是在现在……哼!……总而言之……总而言之……全都是白干了,白白受了折磨。想承认这一点很难,那样日子更难熬。我们做了这么多的工作!就是这样建设国家的。全凭一双手。严酷的时代!我在砖厂工作的时候,有一次睡过头了。战后上班迟到可是要受重罚的,迟到十分钟就要进监狱。幸好队长救了我:“就说我派你去工作了。”那时候要是有谁告密,他就得被审判。1953年之后迟到已经不惩罚了。斯大林死后人们才开始有了笑容,之前的生活都是人人谨小慎微,从没有过笑容。

啊……现在还记得什么?在一场火灾的废墟中收集钉子。全部都烧毁了,我们整个生活,我们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我们建设啊,建设啊,萨沙去垦荒了。他也在建设共产主义!建设光明的未来。他说冬天在帐篷里睡觉,没有睡袋,只是蜷缩在自己的衣服里。他的手冻伤了,但还是感到自豪!“一条道路漫长无尽,祝福你,处女地!”他已经有了党证,那是一个有列宁像的小红本,他无比珍视。和我一样,他也是先进工作者和人民代表。生活就这样飞一般地过去了。毫无痕迹,无法追寻……昨天我花了三小时排队买牛奶,这对我不算多。他们曾经给我带来德国的包裹作为礼物,有麦片、巧克力、肥皂……战败者赠送战胜者的。我不需要德国的包裹。不要,不去拿。(画十字)德国人总是带着狼狗,狗毛闪闪发光……他们在森林围剿,我们陷入沼泽,水都漫到脖子以上。女人和孩子们,还有牲畜都和人在一起,都不出声音。牛和人一样沉默,它们也明白一切。所以我不想要德国的糖果,德国的饼干!可是我的呢?我们的劳动成果呢?我们这么相信,相信有一天会有好生活。我们耐心等待……是的,等待,坚持……一生都是在军营、集体宿舍和木板工房里度过的。

你又能做什么呢?只能如此……什么都可以经历,除了死亡。你不必经历死亡。萨沙干了三十年的家具厂,不让他再工作了。他累得腰都弯了,一年前退休,上级送了一块手表作为礼物。但是没有工作他不行,人们拿着订单走来走去,这样子才行。反正退休他就不愉快了,苦闷了,不剃胡须了。三十年都在一家工厂,可以说是半辈子了!那里的人已经成了亲人。他所在的工厂为他做了一口棺材。豪华棺材!金光闪闪,里面是天鹅绒的。如今只有给匪帮和将军们送葬才有这种规格。所有人都用手摸摸,很羡慕!当棺木从木板房里抬出来时,人们把米撒在门前。这样做是为了生者更容易生活,是传统的习俗。人们把棺材摆在院子里,他的亲戚中有人出来祷告:“请宽恕善良的人们吧。”“上帝宽恕了。”大家都简单地答道。宽恕什么呢?他生前和任何人都和睦得像一家人。你没有的我给你,我没有的你送来。我们都喜欢过节。我们一起建设了社会主义,可是现在广播上却说社会主义结束了,而我们还停留在这里……

火车一趟一趟地敲打地面,敲打地面,陌生的人们,你想要什么?什么?没有相同的死亡……我的大儿子出生在西伯利亚,白喉病杀死了他。而我还活着。昨天夜晚我跑到萨沙坟上,和他坐了一会儿,给他讲了丽思卡如何为他痛哭,用头撞棺木。爱情不相信岁月……

我们都将死去,但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