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第4/6页)

“你担心啥?我只要不和她离婚,她就不敢闹,她凭什么闹?有意思吗?不用担心,你们在家里好好呆着,我又不是不回来了。”我说。

“你什么时候走?”老父亲问。

“还早!刚办手续里唆就得好几个月。”我说着,又拿起一个老母亲烙的饼子。

“我的意思是说,你临走前,咱最好去趟东北你姐姐那里,了却我一辈子这桩心事。不然的话,等你回来还不一定怎么着,说不定那时我都死了,难说!你姐姐走时2岁,算起来今年都57岁了。你大爷不知身首何处?你姐姐这些年见不上,这过的什么日子啊?”父亲感叹着。

“我也想啊,可就是弄不到我姐姐地址啊,你再想想办法。哎,你不是说,川里院有我姐姐一个姨吗?她总能知道啊!我今天正好没事,咱俩干脆现在就去看看,说不定能搞到我姐姐地址。”我说。

川里院离我村并不远,大约40多公里,就是路不好走,几乎是沿着父亲年轻时给四叔送粮食的那条蜿蜒山路。好一个川里院,一点都不川!凹凹凸凸,捷达车艰难地爬着。我几乎在一档上慢慢爬行。

“前几天我去看我四叔了,没有变化,还是那样。我就是觉着四叔这样也是一辈子,不会说话,没有个老伴,孤苦伶仃,我曾经想怎么在县城给我四叔弄套房子,给他找个老伴,让他这一生过上几天像人一样的日子,可不好做,谁还嫁给一个快70岁的哑巴老头!”车子慢吞吞爬着时,倒成了我和老父亲聊天的好时候。

“算了吧!这事不可能。你四叔一辈子就这样了。等他死了在麻风村抓个窝子就地埋了算了。丧事回秦戈庄都难啊!”老父亲说。

“我这次去看他眼睛红得厉害,身体是不如以前了。”我把车窗摇下来,看着对面山上蜿蜒低矮的长城,这应当就是当年大爷战斗过的城顶山了。

“麻风病人眼就是那样,你看他那会计不仅眼是那个样子,他那手都是马爪。其实你四叔要是不说,从外表也看不出来。一辈子就这样了。”父亲说。

姐姐的姨家很好找。父亲以前来过一次,人家死活不说,碰了一鼻子灰回去。川里院无川,名副其实。整个山村坐落在山的平地上,山上栽满了樱桃树,棵棵虽然不高,却成了山上一道靓丽的风景,如春天穿着裙子的小姑娘,给大山里面的人家带来无限生机和商机。走在村内,这是我见过最有特色的一个村子,家家户户院墙和房屋几乎都是用山上天然石头板砌成。其实这村名曰“黄石板坡”才对。

“大兄弟,这么大老远你来了,快进屋里坐。”我和父亲把捎带的两箱子牛奶放下。我打量四周,房子虽然是石板砌成,但里面很宽绰整齐。炕上一个老头像风箱一样喘着,是姨父,也曾干过国民党,再也找不到当年端着“花机关”冲锋陷阵那威风样子了。

“大兄弟,喝水。还是为孩子那事吧?你就别费那个事了,这些年过去了,她要想你们,早回来认亲了。我知道你一直惦记着这事,可我们真不知道她地址,知道的话早告诉你了,还用这么远翻山越岭跑过来。”姨看起来有60多岁,很有精神,快嘴快语。上来就先把父亲的来意堵住了。

“大姐姐,是这样,孩子正好来家,也想打听一下,想抽时间去看他姐姐,这不就来了。你怎么给个电话或地址。自从俺嫂子没有了,这些年她就不和你联系?”父亲前年曾到大娘改嫁后的王十里打听,可大娘已经去世,更是无人所知了。

“不联系了,自从志远她娘没有了,这孩子就没和我联系,人家在那里扎根落户了,也就不想老家了。再说老家都没人了,她还能想着我这姨?我也想着孩子,可没地址了。”姨看起来说得很实在。

“大姐姐,你好好想一想。大哥,你病怎么样了?”父亲端起茶水吹着热气。他用眼一直看着炕上的老头。姨拿起炕边的一个鞋底纳起来。

“就——这——样——子——了,还——真——不——如——死——了——呢。”老头摆摆手示意。

“姨,我姐姐长得什么样子?”我没话找话。

“不高,长得和你二姑差不多。圆脸蛋,脸有点黑。”姨说。

“走吧,我还有事。”看实在套不出什么东西来,我说。

“我估计那老婆子知道。我一直想问她老头子,可你姐姐她姨就是不离开。”父亲路上说。

“算了,等我想办法。既然人家不说,我们也别自作多情讨没趣。快走吧,天要下雨了。”我感到浑身粘得衣服拉不动。

到家走进老宅子,我拿起一把铁锨,从窗户前的老楸树下挖了一包土。故土难离,我真想把这偌大的院子改成自己的文化研究所,实现大爷“仓三易斋”的梦想,实现自己的梦想。可现在还是要离开了。摸着和我同龄的老楸树,站在自己过去推过的石磨前,看着从奶奶就推过的石磨,想那月黑风高夜,奶奶和父亲刚推完磨,还没来得及收“糊子”,就在手榴弹的爆炸声中被翻墙而进的大爷牵手“大搬家”,从此开始了颠沛流离的大流亡生活……

另一颗楸树边,儿时装粮食和乱七八糟的囤还在,只是多了沧桑。暮色中的老梧桐,在细雨中“吧嗒吧嗒”滴着离愁。一个“节柳鬼”慢吞吞地从地下小孔中爬出,眼睛还顶着新鲜的泥土,根本没理我这个主人,悠哉地爬过湿地,留下细而轻的痕迹,如风掠过残雪,然后顾自沿着梧桐爬着追求自己的涅。我蹲下身来,看着它爬着,像是爬过我的经历,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童年。

往事的感伤如同暴雨来临的浓云,越积越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我越来越想徐世水那孩子。

几经周折,我找到了高中同学宋守宗。

“守宗,你知道不知道徐世水那孩子怎么样了?”我问。

“操!也真巧!这些年也没他家人信息了。前一段时间,我开着三轮车四处转村收大姜,结果到他村去了,碰见了徐世水他大哥,才知道当年王欣颖在医院生下孩子后,直接由他奶奶抱回家,王欣颖出院就回了他娘家。孩子由他奶奶抚养大,初中毕业后考上高中因为家里交不起学费就辍学了,先干了一年多建筑,现在他乡镇的一家超市干杂活。”

放下电话,斜倚梧桐,我呆呆的老长时间,无语!真的无语!

18年风雨,孩子18岁了,竟然高中都上不起,辍学在家。我后悔,我只想这孩子管什么用,我为什么不在初中毕业时就联系这孩子?如今纵有千种理由,万多借口,也无法弥补自己的失误。也确实,当孩子初中毕业时,我刚考上博士连自己都顾不过来,家里又是一团乱糟糟,可不管怎么说,现实在这里,我究竟怎么办?我能为孩子做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