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

邱柳北在新疆当兵,并没有吃多大的苦。她当兵不久,新兵连快结束时,军里的文艺宣传队到新兵连里挑选演员,邱柳北以一首《兰花花》征服了来挑选演员的队长和指导员。就这样,新兵连一结束,邱柳北便到军宣传队报到了。

那时,上至军区,下到团级单位,都有自己的演出宣传队。军区的叫文工团,是很专业的,大都由干部组成;军、师、团级的属于业余性质,除了宣传队长、指导员外,其他的都是战士。当然,有男兵也有女兵。

刚到军宣传队的时候,柳北并不安于现状,她刚当兵时是怀着一颗红心的,那就是自己要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来,给母亲柳秋莎看一看。她甚至都下定决心,不干出一番成绩来,决不回家。

她知道母亲重男轻女,母亲在家里时从没有把她当盘菜,母亲冲她和柳南总是唉声叹气,母亲当着她姐儿俩的面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们俩要是男孩多好哇。母亲说这话时,目光和语气都充满了无奈。母亲的目光和语气,深深地烙印在她幼小的心灵,最让她忍受不了的是,母亲望她姐儿俩的目光是灰暗的,毫无神采,可当一看到柳东,目光马上变得明澈和激动起来,因为柳东是男孩儿。

高中即将毕业时,她就为自己的出路谋划好了,那就是高中一毕业,便离开这个家,远走高飞,走得越远越好。当时,父亲希望她考大学,她就认真地考了。她知道,要是考上大学就可以离开家门,远走高飞了,也就是说,她可以独立了。结果让她失望的是,大学没有考上。她另外的出路,就是找工作,当时找一份工作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她没有找工作。因为她知道,找工作容易,离开家难,母亲不会因为她有了份工作而对她另眼相看,她要让母亲认识到,男孩子能干的事,她也能做到。结果,她选择了当兵,一下子来到了新疆。她第一步离开家的目的实现了,接下来,她要为实现自己的目标而努力了。

军里的宣传队,整日里干一些唱唱跳跳、吹吹打打的事情,当她熟悉这里的一切之后,她满怀的雄心便渐渐地枯萎了。她没来新疆前,对新疆的一切是满怀憧憬的,大漠、冷月、边关,她手持钢枪站在哨位上,万一这里有个战事,或者是敌特分子什么的,她就会挺身而出,让自己的鲜血溅洒在大漠的深处。新疆是祖国的前哨阵地,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在这样的条件下,她才有机会做出一些不平凡的事情来。只有那样,才能给母亲有力的回击。

没想到的是,她没能去成最前哨,反而来到了军宣传队,这里的工作和她当初的想法大相径庭。

她没有热情也没有兴趣去唱歌、跳舞。当时她唱了一首《兰花花》完全是凭着一时的兴致,那时她不知道宣传队的工作性质,结果歪打正着地被选上了。直到来到宣传队,熟悉了这里的工作,她才开始深深失望起来。这里毕竟是机关,远离部队的最前沿。邱柳北的情绪受到了空前的影响,她打不起精神去唱歌、跳舞。

宣传队的指导员姓吴,叫吴满天。人长得很清秀,一看就会让人相信他天生就是一个唱歌跳舞的材料。吴指导员吴满天就找邱柳北谈话,地点选择得看似很随意,有时在办公室里,有时在练功厅里,有时在吃完晚饭的机关营院里。

吴指导员就说:小邱,你要安心工作,你是个高中生,歌又唱得好,以后会大有作为的。

那时的高中生并不多,所以高中生走到哪里都很吃香。

邱柳北就低着头说:指导员,我要下部队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

吴指导员知道了邱柳北真正的动机后,做邱柳北思想政治工作的劲头倒上来了,他从古至今,从工作岗位到理想情怀讲了个遍。最后他都讲得差不多口干舌燥了,才热切地盯着邱柳北的眼睛说:小邱同志,你想通了吗?

邱柳北说:我还是要下部队,当一名合格的战士。

吴指导员就愣在那里好半晌才回过味儿来,他没想到,自己碰上了这么难缠的兵。以前,不论是谁有问题,他一通政治工作,保准能做通,即使暂时做不通的,隔上一阵子,什么问题就都解决了。他现在已经找邱柳北谈了五六次话了,邱柳北就是那一句话,他所做的努力就烟消云散了。吴指导员也是个拗劲十足的人,他不相信,邱柳北这块高地他攻占不下来。于是办公室内、营院里都留下了他和邱柳北交谈的身影。

那时的邱柳北已经横下一条心了,一定要到祖国的最前哨去当一名真正的战士;吴指导员也下了最后的决心,一定要把邱柳北的工作做通,让她安下心来,成为宣传队里一名合格的文艺战士。

俩人你来我往地便展开了拉锯战和持久战。当然,指导员和邱柳北谈话做思想工作,是在业余时间里。在没有得到领导首肯的前提下,邱柳北唱歌跳舞以及正常训练仍是要进行的。这一阵子邱柳北情绪很不高,每次面对父亲的来信,她都不知说什么好,多数情况下,她只能三言两语,毫无热情地报一份平安。信写得很没有激情和内容,她觉得自己在没有实现自己的想法前,没必要跟家里谈得更多。

就在邱柳北苦闷、彷徨的时候,她认识了夏天来。夏天来比邱柳北早一年入伍,也是个高中生,他在宣传队里是男声独唱,他的保留节目是《打靶归来》和《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夏天来的嗓音宽阔、雄厚,天生就长了一副唱歌的嗓子,而且乐感很好。

夏天来生得眉清目秀,高高的个子,深得宣传队的女兵们喜欢。他的身边经常有一些女兵缠着,然后就小夏小夏地喊。他似乎也很愿意和女兵们打成一片,样子是嘻嘻哈哈的,眉目间多了许多愉悦和幸福的神情。

邱柳北从来不和男兵说笑,甚至女兵她也爱搭不理的,按照自己的话说:是没心情。在这之前,她对夏天来也没有多么深刻的印象,她只知道他叫夏天来,女兵称他为小夏。

那天,他们训练完,兵们一哄而散跑回宿舍的洗漱间冲凉去了。蹦跳了一下午,他们都浑身是汗了。夏天来没有走,每次训练完他差不多是最后一个离开,他要关窗子、打扫卫生、锁门什么的。邱柳北也没急着走,她怕指导员又拉住她去谈话。两个人便落在了后面,夏天来关完了窗子,便看见了她,她正准备走出去。这时夏天来叫了她一声:邱柳北——

她站住了,回过身来望他。

他说:你为什么不高兴?

她不说话仍然望着他,她心想:我高兴不高兴和你有什么关系?她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