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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女主人公是在那样一种特定情况下生下孩子的,她对这孩子的感情和希望就不言自明了,所以剧本后面安排了女主人公因为生活环境所迫最终把孩子抛弃这样的结尾,才真够悲剧。我理解你刘敏,我看了剧本才知道你那些年是多么不易。你丢掉了孩子,这只是历史的冷酷,不能全怨你,我也是个母亲,可我不能责怪你。”

不,你错了肖琳,我没有抛弃我的孩子,如果有朝一日我的女儿扑进我的怀抱,我将会说:“孩子,我无愧于你!”

残冬萧瑟,从街角小吃店的窗前远远望去,毛京家的门面已破旧斑驳,石墙上的革命标语墨迹依稀。大概是停了暖气,一管烟筒斜出窗口,几缕若有若无的黄烟无声无息地融入凛冽的晨风中去。

小吃店里的顾客寥落,小敏围着头巾,坐在一碗冒着热气的豆浆前。从地上放着的行李和她的装束上看,已形同一个进城投亲的乡下姑娘,坐在她对面的毛京的母亲正端详着怀抱里红布包着的婴儿,脸上露出哭一样的笑容。

“这孩子,这孩子,像她爸爸。”

剧本里这段情节发生的时候,毛成放还没有被“解放”,也许正因为此,毛家集那家当年曾置生死于度外掩护过他的老堡垒户,不敢再收留他的后代了。这家淳朴的山里人背着我商量了整整一天又一个晚上,第二天那家的婆婆给我煮了几个鸡蛋,老头出门借钱买了一张回晴川的火车票,他们一声不响地把鸡蛋和车票放在炕桌上,并没和我说什么,只是照旧做着每天照旧要做的事情,但我懂了。

于是我回到了晴川,带着哭累了便熟睡的女儿,带着空空的肚子和行囊,在毛家对面那个生意萧条的小吃店里,吃到了几个月来第一口白面,和那甜甜的豆浆。

毛京的母亲看看孩子又看看我,那是我久已不见的母亲的目光,这目光把她对儿子的爱转移给我们母女,既温暖又凄凉。但那天我不清楚她为什么没有让我走进对面那虽然破落却生了炉子的家里,她让我等在寒冷如冰的小吃店便独自抱着孩子过街而去,她佝偻着身子走进那座我曾经多么熟悉的石头房,我望眼欲穿地盯着那扇漆皮斑驳的大门,那门纹丝不动就像一座空宅。我至今不知道毛京的母亲和毛京的父亲进行了怎样的谈判,她是怎样地叙述那孩子的来历,这一切也许是我也是这孩子历史上的永远的谜。我说不清那个寒冷的早晨有多么漫长,直到很久很久那漆皮斑驳的门页才令人颤抖地裂开了一道缝隙,毛京的母亲又出来了,她疲惫不堪拖着小脚走过街来,脸上说不清是忧是喜。

我只是发现,她怀中已没有了那红色的襁褓。

我只是发现,她竟是这样满面病容虚弱无力。

她没有走进小吃店,站在窗外看我,我出去了,她从怀里掏出二十块钱,二十块半旧肮脏的钱,她把钱塞进我的手心里,说了句:

“孩子,就放这儿吧。”

我心里不安我哭了:“不,我要孩子。”

“放这儿吧,想了,就来看看。”

她说完转身走了,拖着小脚艰难地过了街,消失在漆皮斑驳的门背后。我失声痛哭,我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孩子要想活下去只有这么办。

而我要活下去就只有回家,就只有跪下来请求父兄的饶恕。

就只有瞒下孩子,让他们知道再没有麻烦和耻辱。

我必须活下去,因为我有了孩子,她是毛京的后代,我得等着毛京回来。我一心等着他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