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寒山

寒山问拾得:“你什么时候能彻底消停,彻底住在北京?算一算,今生今世,可能聚不了几次了。”

一个一直困扰拾得的问题是:睡不够。“原来听到的老话儿都是骗人的。谁说三十岁之前睡不醒,三十岁之后睡不着?为啥我四十多岁了,还是睡不醒?”

另一个一直困扰拾得的问题是:每天早上闹钟响起,拾得挣扎着醒来,是再多睡十分钟,还是冲下酒店楼下吃个十分钟早餐?一大半的情况是,拾得再多睡五分钟,然后冲到酒店楼下,吃个五分钟的早餐:两个两面煎的鸡蛋、四个小笼包或是两个菜包、一根油条、一杯豆浆。这种日子过久了,拾得掌握了一些正常人类无法掌握的技能,比如说,一边撒尿一边开电话会;再比如说,同时开两个电话会。最神奇的技能是一边洗澡、洗头、刷牙,一边开电话会。

后来,高科技来了,iPhone 7出来了。iPhone 7最大的特点是换了似乎没换,iPhone 7和iPhone 6的前脸几乎一样。因为颜色都是土豪金,拾得常常把7和6两台机子搞混。7和6的最大的差异是防水,任何没有经过严格修行的门外汉都可以一边洗澡、洗头、刷牙,一边开电话会了。

拾得觉得他的时代在真真切切地离他而去。

寒山问拾得:“我觉得你是个火柴。我有一次,看着你从胡同口儿往餐厅走,夕阳在你身后,你走得那么快,小道地面儿又那么热。盛夏啊,真怕你和火柴一样。火柴头在小道上一擦,点着了,真点着了,然后就烧没了。”

拾得答寒山:“我也想消停,但是为什么有时还是觉得热闹得不够呢?我知道我需要做减法,但是总觉得好奇,这个也想干干,那个也想干干,干了干就都干成了。干成了之后,又想设新的目标,又去干。这是不是就是所谓的苦海轮回啊?你是怎么舍得的呢?你是怎么忍得住不做事儿呢?估计上辈子我是个太监,一缺百缺,这辈子补。等我的大毛怪老了,我就彻底回京城,去哪儿都不带手机,没大事儿别找我,找我就像刘备找诸葛亮一样,到我家门口堵我。到了那个时候,咱俩每天都一起喝酒。”

寒山问拾得:“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牵出来给我看看,让我也见识见识。我和你说啊,你现在已经常带两个手机了,一定不要常带三个手机啊。我认识的,常带三个手机的人,很快都进监狱了,没进监狱的都进医院了。我曾经认识好几个酷爱做事儿的人,停不下来。我和他们分析过,权、钱、色,一有俱有,一无俱无。但是,如果一个能干的人只要一个,必成事儿;如果要两个,很纠结;如果要三个,必死无疑,必死无疑。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男人啊,不能被女人的肉身牵着走,那样很低级;也不能被自己的肉身牵着走,那样也不高级。我还遇上过一类男的变态——不是你啊,但是你要小心——积攒积分,什么酒店积分啊,什么航空公司积分啊,每天不泡酒馆,就想去酒店和飞机场,一年飞一百次,比飞行员飞得还多,凑里程啊,凑航段啊,到了年底给周围人看,‘我飞得比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都多,我三十五岁前就是国航终身白金卡了’,你说是不是有病?是不是受虐狂啊?这些人都不该被称为人类,换个新词儿,‘站猪’,除了能站着,和猪没什么区别。被低级需求驱动,甚至还不如猪,猪至少非常真诚。我真的不是说你啊。你的大毛怪在哪里?牵出来我帮你抽它。”

拾得干了面前的一大杯威士忌,酒在食道里燃烧,找了桌面上一尺见方的空地儿,跳上桌子,开始麻利儿地脱裤子,大声吟诵:“我们失去的只是锁链,赢得的是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