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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小梧终于一屁股坐进杨能怀里。

在那一瞬间,杨能感到巨大的无聊感轰然而至,大过周小梧的屁股,沉过周小梧的屁股,甚至大过这间酒店的房间,沉过房间的天花板。

十五天以前,在北京飞深圳的飞机上,杨能有意识地看周小梧第一眼,杨能觉得周小梧长得真年轻。杨能是被周小梧摇晃醒的:“醒醒,杨先生,醒醒,杨先生,醒醒,深圳到了。”

杨能睁开眼,机舱里白色的灯光耀眼,周小梧的眼睛巨大。周围人都走空了。杨能回国之后,继续做投行,但是从后台走到前台,开始做一级市场,不得不见客户,每年飞十万公里以上。每次坐飞机,杨能都争取坐商务舱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没有手机信号,没人进出打扰,要两条毛毯、脱鞋,一觉儿睡到飞机摔到目的地机场的跑道上,一切安稳,仿佛重回子宫。

杨能说:“真快啊,飞机就是比火车快。”

“杨先生,您是我见过的最能睡的男人。”

“你以前见过我?”

“今年是第三次了。每次您都是从头睡到尾,飞机还没开您就睡了,飞机落地之后还不醒。前两次您也都坐商务舱。第一次见您,其实也是我把您喊醒的。那次把我吓坏了,从纽约飞北京,您不吃不喝不上洗手间,生生睡了十几个钟头,我来回过了几次,您睡觉的姿势都没怎么变。我们几个乘务组的一直嘀咕,想知道您是安眠药过量还是吸毒过量,会不会出现紧急情况,如果出现紧急情况,迫降到什么地方,等等。第二次见您,也是北京飞深圳,我同事叫醒您的,我听见她说‘到总站了,到总站了,都下车了,都下车了’,我笑死了。见过睡觉香的,没见过睡得这么香的。您很治愈系的,上两次见您之后,我睡得都特别香。估计今天见过您,今晚又能好好睡一觉儿了。”

“你们今晚睡深圳?”

“是。您什么时候回北京?”

“回北京也遇不上你。”

“是。我们大倒班,您反复坐很多次同一个航班也不一定能遇上同一个乘务员两次。”

“所以我们碰上那么多次还挺巧的。”

“或者是您飞太多了。”

“也可能。方便留给我一个手机号吗?这样不用坐很多次航班也可能再见到你了。”

“这个不用了吧?从来没给人留过哎。”

“好的,随你,周小梧。”

杨能办完酒店入住手续后,进了房间,打开窗帘。深圳像十几年前一样,晚上十一二点,还是灯火辉煌,还是一堆堆男女在街上游荡,不知道在做什么,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拉杆箱上面套着的公文包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塞了两张卡片,中日韩俄蒙多国佳丽、白领学生家庭主妇各种职业妇女等待召唤,可快餐,可留宿,手机多少,找陈生、崔生,等等。杨能完全没意识到被人塞卡片,快速查了查,公文包里没丢什么东西,也没被刀划开口子。

杨能很快冲了一个澡,给顾盈打了个电话,告诉她,平安到了,又问了问孩子,孩子都睡了。

睡觉之前,杨能忽然想起下飞机时,周小梧向他挥手,两条小腿白白地在夜空中。

第二天,利用中午饭后的十几分钟,杨能打了几个电话,查到周小梧的手机,安排了三家业务遍全国的鲜花速递公司,每家五天,一共十五天,给周小梧送花。不管她在何地,必须送到。

杨能被自己的快速而决绝的安排吓到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些事儿,也不知道这些事儿做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杨能想起奶奶小时候带他去看自然博物馆,在一副恐龙骨架下面,听讲解员说,恐龙有两个脑袋,一个在头颅里,另一个在裆下两腿之间。那时候,杨能不理解,现在,杨能怀疑,人就是缩小版的恐龙,也有一个脑袋在裆下两腿之间,只是具体位置没有明确,和所有的经络一样。

十五天之后,杨能发给周小梧一个短信:“喜欢吗?杨能睡。”

电话打过来,周小梧说:“如果准点,我晚上八点十分落北京,接我。”

周小梧坐在杨能怀里,杨能坐在酒店的沙发里,周小梧觉得杨能比世界上所有的沙发都舒服多了。杨能下面是沙发,沙发上面是周小梧,杨能觉得如果周小梧不是坐在他怀里而是坐在旁边的沙发里,他会舒服很多。

周小梧从杨能怀里跳出来:“我去冲个澡,一身飞机餐的味道,怕你不喜欢。”

杨能听着洗手间里水打在周小梧身体上的声音,想象水珠和浴液从周小梧的小腿上滑下来,在自己硬起来之前,冲出房间,在酒店门口跳上一辆刚落客的计程车,关了手机,往远离酒店的夜里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