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谎言与安慰(第2/3页)

我懒得跟他啰嗦,就把烟扔在脚下,站起来对于小齐说:“我们走。”于小齐早已站起来,看着王宝不说话。

王宝说:“别走,跟我到办公室去交罚款。”

我不想在这种时候惹麻烦,一则身边没钱,二则心情不好,为了抽烟这种事被人训一顿,很煞风景。我走过去,发了一根烟在他手里,说:“算啦,师傅,抽根烟,帮帮忙。”王宝说:“牡丹烟你也好意思拿出来?”说着把烟接过去,叼在嘴里,等着我给他点火。

这是我才看清了他的脸,他比以前壮实了,不过我也不差。

我说:“王宝,是你啊。”

王宝仔细看了看我,说:“噢,你是化工技校的,忘记你叫什么名字了。”

我有点犹豫,最后还是给他点上烟,说:“你现在在这里混?”

王宝说:“我给波顿商场看仓库。”

他看见了我身后的于小齐,愣了一下,低头抽了口烟,与此同时我也从那块玻璃中看到了她,我看不见她的脸,只是她整个身影被灰尘所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上,一盏日光灯忽然熄灭,又眨了几下,重新亮起。

王宝拍拍我的肩膀,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现在你在搞她?”

屈辱和狂怒一下子涌上我的脑袋,我让开肩膀,恶狠狠地说:“你什么意思?”

王宝说:“没什么意思,她蛮不错的。”我伸手从他嘴上把香烟拔下来,扔在地上。王宝退了一步,他的声调没变,足够让我和于小齐都听见:“我现在跟白锦龙混,你要动了我,明天就把你弄死。”白锦龙这个名字让我再次犹豫了一下,但我还是决定动手。我伸手去叉他脖子,忽然觉得自己的胳膊被于小齐拉住。

她说:“我们走吧。”

王宝说:“你这个傻逼。”

我说:“王宝,我要把你肠子打出来。”

王宝忽然喊起来:“来人啊!有人在仓库里抽烟,还打人!”然后对我笑笑,说:“怎么样?去联防队练练?这儿的联防队我全都认识。”

我试图挣脱于小齐,但她把我的胳膊扭得非常紧,我愤怒地回头看她,只见她脸色铁青。她大概用上了全身的力气,几乎把我的右手扭到了身后。在狂怒之下我大喊道:“放开我!放开我!操你妈,王宝!”我冲他踢出一脚,没踢到他,自己反而被于小齐拽得失去了平衡,一脚踢在墙角那块玻璃上,还好穿着球鞋,要是穿着拖鞋我就惨了。玻璃被我踢倒,砸在地上,蒙尘的镜子闪着奇异的光芒四散崩裂。

我甩开于小齐,和王宝厮打在一起,先是用耳光扇来扇去,后来挥拳如雨,也不知道是我打他多些,还是他打我多些。商场里冲下来很多人,把我倒拖开来,十七八只手扭住我的胳膊我的脖子我的腿,我好像是被一只章鱼抱住了。王宝撸撸头发,微笑着走到我面前,用食指掂了掂我的下巴,说:“小傻逼,吃醋了?”我张嘴咬他手指,没咬上,两排牙齿撞在一起,差点把我自己的嘴巴咬破了。他抬手扇了我一个耳光。

后来我被他们拖到仓库里,几个人把我按在地上,脑袋上套着一件衣服,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有人在踢我。我听见王宝说:“怎么收拾他?”有人说:“用橡皮棍子打,没有外伤。”又有人说:“别用棍子,用电警棍,二十万伏的,一家伙就让他服气。”我大骇,隔着一层衣服狂喊救命,说:“我爸爸是法院的,我叔叔是武警支队的,你们要是敢动私刑,我让他们踩平你们波顿商场!”王宝在我腰里踢了一脚,说:“别信他的,他化工技校的,他爸爸会是法院的?”我说:“我姨夫叫崔卫忠,你们解放路派出所的。”这可不是我撒谎,我的姨夫确实是这一片的警察,尽管只是个户籍警,也够我抬出来救急了。实在是不想挨电警棍。感谢我二姨,嫁了个警察。

那几个人把我松开,把头上的衣服摘掉,我站起来一看,都是五大三粗的。仓库里很暗,没怎么看清他们的脸。那几个人说:“你活腻了,敢到波顿商场来闹事?知道这是谁投资的吗?”我说:“我没有闹事,我跟他有私仇。”我在几个人之中寻找王宝,没找到,已经跑了。那几个人说:“有私仇就出去打架,在这里闹什么?别以为你亲戚是警察,我们就不敢打你。”其中一个人走上来,扇了我一个嘴巴,说:“这耳光让你长长记性,滚吧。”

正午时分,我从波顿商场的后门出来,马路空寂而苍凉,阳光就像我踢碎的那块玻璃,穿过枝叶,七零八落地照在地上。脸上火辣辣的,后背和腰里都在疼,不过还好,没有挨电警棍就算万幸了,那玩意的滋味我本人没有尝过,但是耳闻目睹过,别人告诉我,电警棍的滋味终生难忘,就像烙铁烙在了记忆中,等到老了以后,变成一个痴呆,连性高潮是什么味道都想不起来了,但电警棍还是会留在脑海中。

我绕到商场正门去找于小齐,想来她不会扔下我溜开,果然,她正坐在马路对面哭呢。看见我走过来,她站起来擦眼泪,说:“打你了?”我说我没事,虽然挨了几下,但我这个年纪正是扛打的时候,所谓黄金年代。于小齐说:“刚才营业员说,你惨了,肯定被打得半死,这个商场是一个老流氓开的,保卫科都是白锦龙的人。”我说:“还好,老流氓也要给我一点面子。”于小齐说:“我吓死了!”

走在路上的时候,我有点气不过,说:“你说你找什么男朋友不好,找王宝这样的。”

于小齐说:“那时候我年纪小。”

我说:“年纪小就更不应该找。”

于小齐说:“你能不能别说了?太倒霉了,怎么会遇上这个人?”她一生中遇到这种事情只会归结为倒霉,我就不行,我要操他娘一百遍才消气。后来她又问我,怎么会知道王宝就是她以前的男朋友。

我说:“你爸爸告诉我的。”

于小齐吓了一跳,说:“不可能,他一点都不知道,要知道的话早就气死了。”

“他不知道,”我叹了口气,“都是我瞎猜的。”我没跟她说莲子羹的事。

我们走到解放路尽头,我自行车停在那里。于小齐捏捏我的胳膊,拍拍我的腰,说是怕我受内伤,或者骨头断了还没察觉。我说:“小齐,你是不舍得我,还是不舍得自己的人体模特啊?”于小齐说:“我呸,挨了打还贫嘴。”她从口袋里掏出那顶棒球帽,已经被踩得脏不拉叽的了,她再次把帽子扣在我头上,说:“脸有点肿了,好遮住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