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保的地盘(第2/5页)

“梅和家的,扑在这里干什么呢?你该不是胆小鬼吧?要么下去要么走开!”

他听到一个熟人在讲话,他扭转脖子一瞧,看到一个稀薄的人影,不像真人。

“我当然不是胆小鬼。”梅保轻轻地说,“可是这道裂口这么窄,我哪里进得去?”

“哼,找借口了。你最好离开,这不是你待的地方,狼在咬你的脖子了!”

他果然感到了剧痛和窒息,于是头朝下拼死朝裂口挤进去。他一进去那光亮就熄灭了。他听到狼嗥,有一只在咬他的脚踝,他得加紧往下钻。越到里面,裂口反而不那么狭窄了。但也不宽敞,刚好容他从容地爬动。爬了一段时间后,他对自己感到吃惊了:那么狭窄的裂口,他怎么敢挤进来的?现在他可以前后伸展自如,只是不能转身,更不能掉头。他已经爬了些路程了,却还能听到些狼嗥声,它们是朝着那条裂口在唤他呢。没完没了地爬也很费力,比钻进树干里的虫子一定费力多了,他的膝头和手肘处都磨破了,他应该休息一下。

他刚一起了休息的念头就睡着了。

梅保醒来时,发现自己坐在一家人家的厨房里头吃早餐。老妇人催促他趁热快吃。梅保感到牛奶的味道怪怪的,不过也不难喝。

“谁将我送到您这里来的?”他问。

“还有谁,我家老头子嘛。你见到他时,他是不是拿着一个白布包?”

梅保想了想,点点头。他看见妇人眼里射出的光很像那几只小狼。

“那我就放心了。你大概想知道那里头包着什么吧?”

“包着什么呢?”

“是小狼。被母狼扔掉的那种。那个地方狼太多了,它们长年饥饿。”

“我见过三只。它们为什么不吃掉我?”

“嘘,别说这种话。把它们忘掉。”

老妇人默默地进屋里去了。梅保打量着宽敞的厨房,他听到一些可疑的声音,那些声音让他焦虑。他从前到过这种地方,也听过这种声音,简直就是一模一样的情景。不过出现的不是老妇人,是一个人力车夫。厨房也没这么亮,是一间黑黑的厨房,人力车夫站在炉灶旁煮小米粥。为什么他会认为这两个地方有那么多的共同之处?他站起来走到厨房门那里向外张望。他看见了客厅,客厅的木沙发上躺着一位面色憔悴的中年妇人,妇人隔一会儿又伸长脖子看一下她对面的窗口。她内心不安。

梅保同妇人招呼后,彬彬有礼地问:

“您是在看狼吗?”

她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梅保感到很窘。

“我想,您不欢迎我。我应该走了。”

可是他找不到出去的门。真是奇怪的设计啊。他转来转去的,不知怎么就转到了露天走廊上,这令他很开心。走廊上摆着一盆一盆的花,很长的、笔直的走廊,也没有出口,走到底就碰壁了。梅保还没来得及想清楚,就跳到走廊外面去了——他的弹跳力一贯很好。他立刻感到了自己是落在礁石上面。老妇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里的岁月啊,就同飞箭一样快!”

原来她就在他身后,弓着背,头上包着土色的头巾,头巾上有古老的文字。

“你要去哪里?这里不可能走得很远。”

“为什么不能走得很远?”

“问也没用,就是这样设计的嘛。你瞧,我家老头下地窖了,喂狼。”

梅保回过头去找那所房子,可是哪里还有房子呢?只有隐没在云雾中的层层礁石。不过他又看到了刚才坐在客厅里的那位女人,女人轻盈地沿山坡飘动,好像在飞。此刻她看上去真是精神抖擞啊。

“她是谁?”梅保忍不住问。

“一位寄住的亲戚。她也在那边山洞里养着几匹狼。”老妇人微笑着说。

“啊!”

“你既然来了,应该看出这地方的好处来了吧?”

“是啊,只有这里适合养狼。先前我还以为它们是鸟儿呢。”

老妇人发出爽朗的大笑,笑得梅保很不好意思。因为她笑了又笑,梅保就涨红了脸恼怒起来了。他快步朝那中年女人消失的方向走去。老妇人跟在后面喊他。

“站住!站住!”

梅保干脆跑了起来,他顺着山道跑,甩开了老妇人。他感到自己跑的是上坡路。

在一个小山头上,他朝下一望,看见了他刚才待过的那栋房子。却原来那栋房子是建在峭壁上,有一半悬空,上面有三根铁索牵拉着它。在它的侧边,的确有长长的走廊延伸着。现在那走廊里有狼在发出嗥叫呢。梅保觉得整个房屋都在狼的叫声中颤抖。大概他先前在厨房听到的可疑的声音就是狼弄出来的?当时他那么焦虑,也许是传染了狼的焦虑吧?现在他又听到狼嗥当中夹杂了女人的尖叫,会不会是那中年女人呢?女人的尖叫比狼嗥还可怕,要划破耳膜的那种。梅保捂住了耳朵。他所在的地方还很亮,那栋房子周围却一下子暗下来了,并且慢慢安静了。有一个弓着背的男人举着一盏马灯出现在走廊那边。梅保又听到了狼发出的压抑的呜咽。好像是那人牵着两匹狼出来遛。梅保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只有这里适合养狼。”真见鬼,他是怎么知道的?他倒吸了一口冷气,连忙离开他站立的坡上,躲到旁边的浅水沟里去。可是没有用,他还是看得见那房子,而且那人高举着耀眼的马灯,像是在对他打信号一样。

在水沟里,有人推了他一把。梅保一回头,看见了那个影子一般稀薄的邻居。

邻居扭动了一下,发出声音。

“海!”他说。

“在哪里?”梅保问。

“脚下。”

梅保感到小水沟在下沉,很快他就进入了黑暗之中,海涛拍打礁石的声音在四周响起。他焦急地喊道:

“这是海吗?这是海吗?”

没有人回答他。他努力辨认,看见了一点微弱的光。于是他不顾一切地向那点光靠近去。他的双腿弄出“哗哗”的水响,好像水并不深。

他走近去时认出了邻居,邻居不再是影子了,他坐在大树的树根上打着手电看书。那是一本破破烂烂的书。邻居抬眼看了看梅保,轻轻地对他说:

“我们是在海的中心。你瞧,这书里面画着地形图。”

他将书举起来,梅保却什么也看不清,手电的电光晃得他头晕。

邻居不耐烦了,将书收起,将手电熄灭,梅保又陷入黑暗之中。

“在家里的时候啊,我对你寄予过希望呢。那时我就想,我们会在熟悉的地方见面。我们俩的路线绕来绕去的,总会交叉。”邻居又说。

“现在你满意了吗?”

“不知道。这并不像那种重逢,倒像一种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