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龙”

同“独眼龙”交往了好久之后,吕芳诗小姐仍然摆脱不了曾老六。“独眼龙”因此恼羞成怒,不断地变着法子严惩这位情人。据说有一次他将她扔在一个小县城的山洞里头了。那种黑暗的洞穴,有七、八里路长,洞底尽是尖尖的石头。吕芳诗小姐硬是凭着顽强的意志爬了出来。可是她也离不了“独眼龙”,于是继续同他交往下去。

百思不得其解的“独眼龙”问吕芳诗,曾老六到底有什么好?

她想了想回答:“都不好。”

“都不好还保持来往?!”他声色俱厉地低吼。

“不知道。”她迷惘地说出这几个字。

“独眼龙”陷入了沉默,他在考虑自己是否应该退出。吕芳诗小姐却不让他退出,她偏要两边都保持关系,这让“独眼龙”相当吃惊。他感到这种女人有点类似妖女。他抗拒不了她的投怀送抱。

吕芳诗自己也常想这个问题:为什么她有了“独眼龙”,还要想着曾老六?“独眼龙”是个了不起的情人,能够给她带来欢乐与激情的那种。这个喜爱独来独往的强盗头子,似乎将吕芳诗童年时代的种种遐想都付诸实施了。吕芳诗觉得他应该是住在高楼屋顶的阁楼里。也许,住在她去过的那种山洞里?因为他的头发里面总是散发出远行者的风霜的味道。每次她都要问他:

“你从哪里来?”

他的回答是极其乏味的。声音也是干巴巴的。

“刚刚帮一个兄弟去催账了。还是去年发的货。”

要不就说:

“要开辟新渠道。财源缩小了。”

“人的一辈子很短。”

吕芳诗一边撇嘴一边疑问地望着他,她觉得这个男人在描述他内心的情绪,而她并不喜欢这种直接的描述。可是他的背影是多么迷人啊。曾老六也很迷人。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背影直接使她产生了冲动,21岁的吕芳诗又怎么离得了他?

一次,她老老实实地对他说:

“我快要融化了。”

他的回答令她吃惊:

“我应该摆脱你。我跑啊跑啊,每次都被你绊倒。”

“‘独眼龙’啊‘独眼龙’,你就不能说点别的吗?”她叹道。

“说什么呢,芳诗?说我眼里的这条龙吗?”

他很烦,想走,于是他就走了。吕芳诗看见他快步在人群里行走。他很少坐车,他走路时旁若无人。

后来,他的每一次离开都像是诀别。

哪怕是他从这地面上突然消失,吕芳诗也总有办法发现他的行踪。

有一回,他痛下决心从此不使用任何通讯工具了。他藏在一幢高楼的图书室里头,终日靠阅读古代传奇打发日子。黄昏时,落日的余晖射在书架上,他在书与书之间踱步,很高兴地听到自己的脚步声正在消失。然而他拿书的手发抖了。就在扉页的右下方,出现了几个紫色的小字:晚九点我在大厅等候。他将那本书扔在地板上,然后又弯腰捡了起来。

她并没有在大厅里等候,而是直接上到了17楼,进了图书室。那一次,他们弄倒了一个书架,那些书砸在了他俩身上。当时吕芳诗喃喃地说:

“‘独眼龙’,你的名字多么美妙啊!”

她说这话时,他看见的是从天花板缓缓下降的绞索。他知道自己正在违反行规。把戏不可久玩。

“我生下来后,我母亲将我扔在医院门口,她怀疑我是妖怪。”他说。

“啊,‘独眼龙’,‘独眼龙’!”

她连连吻着他右脸上的那只独眼,流下了眼泪。她暗想,要是这样同他一直呆到地老天荒该多好。她同他之间的关系什么问题也没有,一目了然。她想到这里便颤抖了一下,然后挤出一句阴沉的话:

“我喜欢做一个性工作者。”

“这同我喜欢在黑社会混是一回事。”“独眼龙”回应道。

他俩的身体立刻分开了。这时图书室里的灯嚓嚓地响了两下就灭掉了。吕芳诗小姐只得摸索着出门,他也没送她。

没有电梯。消防楼梯是多么漫长啊。她差不多整整走了一夜才下到那栋楼的后面。那时东方已经快要发白,她的两条腿酸痛得像要断了一样。她咬牙切齿地说:“‘独眼龙’,你去死吧。”

她倒在后门那里,是“红楼”的妈妈将她抱上出租车的。

她居然生病了。不过很快她就恢复了,她不是一个娇气的女孩。

吕芳诗小姐去问妈妈关于“独眼龙”的行踪。妈妈盯着台灯灯罩上的图案看了半天,诡秘地笑着,说:

“不要去找他。”

她知道妈妈说的是肺腑之言。情绪低落的她去了老家具商那里。

那一天,吕芳诗小姐反复地向老头子提到一种常年生活在水中的蝎子,搞得老头子也神经兮兮的,念叨着:“那是什么样的蝎子?真有那种蝎子吗?”他巴不得她的这种幻觉延续得越久越好,这样她就会在他这里呆得久一些。

他真诚地对她说:

“芳诗小姐啊,你把自己想象成蚂蟥吧。”

“我心里一片白茫茫的。”她耳语般地说出这句话。

“大西北的沙漠会将你拯救。”老头的豪言壮语般的预言响起。

她从老头那里回住处的时候是半夜,她走在街上,看见一个影子在旁边追随自己,心中一喜,猛地向那影子转过脸去,说:

“是谁在惦记着我?”

“您要吃夜宵吗?”一个低沉的声音说。

原来是个卖馄饨的老汉。吕芳诗小姐心一沉,两腿一软往地上坐去。但她立刻又如弹簧一样蹦了起来,因为她看见妈妈远远地走来了。

“芳诗!芳诗!用不了多久,太阳就会从西边出来了!”

她不停,更用力地跑,直到甩开了妈妈,拐了一个弯进了寓所的大门才停下来。她喘着气,走进她那只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套桌椅的小房间。

她的房里什么装饰都没有,看不出是个女孩的闺房,倒像个单身汉的住宅。她在桌旁坐了下来,轻轻地说:

“曾老六,你这大西北的风啊,我想你了。”

她对自己情绪转换之快感到吃惊。她刚说完那句话手机就响起来了。是他,曾老六。

“吕芳诗小姐陷入了重围,快要完蛋了。”她说。

“你是在家里吧?我这就来。”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朝下望了一眼。这一望就改变了主意。顾不得浑身肮脏,她将随身小包挽在手臂上向外冲去。

在人行道上,她高举一只手臂,嘶哑着嗓子叫道:

“出租车!”

钻进车中时,她感到自己很像一个泼妇。

“小姐去哪里啊。”司机怪声怪气地说。

原来司机就是“独眼龙”。怎么搞的,她明明看见他穿着灰色长外套在人群里行走,这么快又成了出租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