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12号管道

1

东街的路面变得泥泞不平,还覆盖着三英寸深的积雪。格雷先生沿街开了将近三英里之后,斯巴鲁冲进一处因水渠堵塞而冲成的缺口。在此之前,斯巴鲁英勇地淌过了固纳夫大堤以北的好几个泥潭,有一次底盘重重地磕在地上,撞掉了消音器和大半截排气管,但现在路中央的这个缺口终于超过了它的极限。斯巴鲁一头栽进缺口,排气管顿时贴地,没有了消音器的发动机轰轰作响。琼西的身体向前扑去,又被安全带勒住。他的横膈膜被勒得生疼,使他不由自主地吐在仪表板上:已经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了,只是一些带着胆质的涎水。一时间,整个世界的色彩暗淡下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也渐渐隐去。格雷先生极力挣扎着不让自己昏迷,他担心自己一旦失去知觉,哪怕是一眨眼的工夫,琼西就会出其不意地抢回控制 权。

那只狗哀嚎着。它虽然闭着眼睛,两条后腿却不时地抽搐,耳朵也偶尔摆动几下。它的肚子胀鼓鼓的,肚皮上下起伏。它的时刻快到 了。

渐渐地,世界的色彩和周围的现实又一点点地回来了。格雷先生做了好几次深呼吸,使这具虚弱而不开心的身体回归到一种类似于平静的状态。前面还有多远呢?他觉得应该不远了,但如果这辆小破车真的动不了了,他就只好走过去……可那条狗却不行。那条狗必须保持沉睡,不过它现在随时都有可能醒过来。

他一边轻抚那发育不全的大脑里的睡眠中枢,一边擦去自己嘴边的涎水。他的一部分思想能感觉到琼西,感觉到琼西还在那儿,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却在等待时机,好跳上前来摧毁他的使命;而不可思议的是,他的另一部分思想却还想吃东西,想吃那把他害惨了的熏 肉。

睡吧,小朋友。他对那条狗说,也对狗肚子里的拜拉姆说。两者都听到了。莱德停止了哀嚎,它的爪子也不再抽搐。那起伏的肚皮也慢慢平缓……平缓……终于静止不动。这种静止不会太久,但眼下一切顺利。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了。

投降吧,桃乐 茜!

“闭嘴!”格雷先生说,“亲我的大腿!”他把斯巴鲁挂上倒挡,猛踩油门。发动机轰鸣着,惊起了树上的鸟儿,但是毫无作用。前轮牢牢地陷在那儿,后轮已经离地,正在空 转。

“我×!”格雷先生骂道,并把琼西的拳头猛砸在方向盘上,“他娘的老天!×他祖 宗!”

他用思想去搜寻后面的追逐者,但是没有明确的收获,只有一种他们正在迫近之感。有两伙人,前面的那伙人里有杜迪茨。格雷先生害怕杜迪茨,觉得主要是因为杜迪茨,这件事情才会这么棘手,简直是棘手到荒谬且令人冒火。只要不让杜迪茨追上,他就会如愿以偿。如果能知道杜迪茨还有多远就好了,可他们——杜迪茨、琼西以及那个叫亨利的家伙——似乎把自己屏蔽了起来。他们三个人共同形成了一股格雷先生从未遇到过的力量,所以他害怕 了。

“可我仍然领先不少。”他一边下车一边对琼西说。由于脚下一滑,他脱口骂出一声比弗式的粗话,然后“砰”的一声关上车门。又在下雪了,鹅毛般的雪花漫天飞舞,有些飘落在琼西的脸上。格雷先生步履艰难地绕到车后,脚下的靴子在泥地上一走一滑。他在陷住汽车的沟边站了一会儿,打量着从沟底露出来的银灰色波纹状排气管(在一定程度上,他感染了宿主的坏毛病,即百无一用却死不改悔的好奇心),然后才绕到副驾驶座一侧。“我会轻而易举地打败你那些王八蛋朋 友。”

这样激将也没有回应,但是他能感觉到琼西,就像能感觉到其他人一样,琼西虽然一言不发,却仍然让他如骨鲠在 喉。

别管他了。去他的吧。这条狗才是问题。拜拉姆马上就要出来了。怎么把它运过去 呢?

又返回琼西的记忆库。起初没有任何有用的东西……可是接着,出现了“主日学校”的一个画面,琼西小时候在主日学校学习过有关“上帝”和“上帝的独生子”之类的玩意儿,那位独生子似乎就是一个拜拉姆,是一种拜拉斯文化的创造者,琼西的思想将那种文化既确定为“基督教”,又确定为“狗屁胡说”。那个画面非常清晰,它出自一本名叫《圣经》的书。在画面上,“上帝的独生子”背着一只羊——几乎是把它披在身上。羊的前腿搭在“独生子”的一边胸口,后腿在另一边胸 口。

这是个办 法。

格雷先生把那条熟睡的狗拖出来,搭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条狗现在已经很重了——琼西的肌肉很虚弱,真是既愚蠢又可气——等他到达目的地时,它会更重……不过他一定会到达 的。

他顶着越来越大的雪,把熟睡的牧羊犬像皮毛披肩一样搭在脖子上,顺着东街往前走 去。

2

刚下的雪非常滑,一转入32号公路,弗雷迪就不得不把车速降到四十。克兹沮丧得恨不得大吼一通。更糟糕的是,珀尔马特也渐渐失去了作用,他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他真该死,刚刚可以感应到欧文和他的新朋友们所追踪的那个家伙——他们称之为格雷先生——却又出现了这种状 况。

“他的时间太紧了,顾不上隐蔽,”珀尔马特梦呓般地说,似醒非醒,“他很害怕。对安德希尔我不清楚,头儿,可是琼西……亨利……杜迪茨,他怕他们。他也完全有理由害怕。他们杀了瑞 奇。”

“谁是里奇,小子?”克兹对此并不关心,但是他需要让珀尔马特保持清醒。他感觉到他们很快就用不着珀尔马特了,但眼下还需要 他。

“不……知道。”他话音刚落,就响起了鼾声。悍马突然一个侧滑,弗雷迪骂骂咧咧地猛打方向盘,就在汽车即将冲进沟中的一刹那又将它重新稳住。克兹对此浑然不知,他只是探身到前面的椅背上,用力拍打珀尔马特的脸。他们这时正从那家橱窗里挂着上等饵料,不容错过招牌的商店旁驶 过。

“哎哟!”珀利艰难地睁开眼睛。眼白已经发黄。克兹对此也像对里奇一样毫不关心。“别这样,头 儿……”

“他们现在在哪 儿?”

“水。”珀利说,他的声音很微弱,像一位心情不好的病人发出来的。他外套下的肚子鼓得像个小山包,偶尔还抽搐几下。怀胎九月的约德妈,上帝保佑我们,克兹想。“水……”

他的眼睛又闭上了。克兹又抬手欲 打。

“让他睡吧。”弗雷迪 说。

克兹扬起眉毛看着 他。

“他说的一定是那座水库。如果真是这样,我们就用不着他了。”他指了指挡风玻璃前方的车辙,这是今天下午在他们之前进入32号公路的几辆车留下的。黑色的车辙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十分显眼。“今天除了我们之外是不会有人去那儿的,头儿。只有我 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