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久视(第2/9页)

张昌宗耸了耸肩,“阿嚏!”他大声打了个喷嚏,也在武则天的身边依偎着坐下,嘴里兀自嘟囔着:“陛下!臣听说西域有种奇异的织物,水浸不湿、火烧不烂,用它做成的袍子穿在身上柔若无物,夏则透气滑爽、冬则温暖御寒,臣想向陛下求这么一件袍子呢!”

武则天抚着他解开的黑发,微微拧眉道:“唔,你说的这东西朕倒似乎也听说过,只是从来没见过啊。”

张易之摇头笑:“陛下,您别听六郎胡闹。就是有这样好的袍子,以他那性子恐怕也是玩过三天就扔了。您什么时候见过他同一件袍子穿三回的?还从冬穿到夏……得了吧。”

张昌宗恶狠狠地瞪了张易之一眼,仍然不肯罢休:“陛下,其实六郎的袍子是小事,六郎心里面想的,就是用这奇物给陛下织一顶帐子,陛下睡在里头保管香甜。”

武则天还未开口,张易之又抢道:“那帐子里头还不是陛下与你一块儿睡……”

武则天再度被逗得开怀大笑,直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张昌宗扑过去给她捶背,武则天缓着气道:“你们这两个小鬼头啊……五郎,我只骂你,这些话肯定都是你想出来的!”

张易之捶胸顿足:“臣冤枉啊!臣平日里虽然促狭些,却是个劳碌命。哪像六郎,成天尽琢磨些享受的玩意儿。”

武则天点头叹息:“活到朕这个岁数,才知道人这一生,可以享受的时间太短暂,真应该及时行乐啊。唔,你们说的这东西,朕倒也有些兴趣了,只不知如何去寻,宫里头肯定是没有的。”

张易之转着眼珠道:“如果真是西域的宝贝,莫不如去问问鸿胪寺?他们那里不是存着各国的贡品吗?就算他们眼下没有,估计也知道详细的来历。”

“鸿胪寺?”武则天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句,随即笑道,“五郎啊,既然如此,这事儿可就交给你了。朕的口谕,由你代表朕去鸿胪寺寻觅宝物。”

“是!五郎一定不辱圣命!”张易之痛快地答应着,与张昌宗眼神交错,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悄悄松了口气。

张昌宗伸手挽起被水打湿的头发,动作大了些,宽袍大袖掠过桌面,狄仁杰的奏章被一带而下。

武则天微嗔:“六郎,小心点儿。”

内侍悄无声息地捡起奏章重新摆好,张易之探了探脑袋,讪笑道:“陛下,这奏章您都看了多少遍了,真有那么好看吗?”

武则天盯着他瞧了瞧,一指奏章:“好看不好看,你看看不就知道了?”

张易之媚笑着捡起奏章:“那臣可就看咯。”

“看吧。”

张易之这才小心翼翼地打开丝绢奏本,看得全神贯注,脸色亦随之阴晴不定。少顷,他放下奏章,似乎还在回味,就听武则天冷冰冰地问道:“怎么?看完了?”

张易之打了个激灵,忙换上一脸春色,故作潇洒地道:“嗯,我说呢,原来是狄仁杰这老家伙表功啊。哼,这帮老东西成天价说什么为了社稷为了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可真要干了点儿活,表起功邀起赏还真不含糊!”

武则天沉着脸驳斥:“赏罚有度本属帝王之术,作为臣子据实以奏是履行本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张昌宗此刻正小鸟依人般地靠在武则天的膝旁,听到个“赏”字,起了好奇心:“咦?陛下,您打算赏什么给狄国老啊?”

武则天稍微和缓了神色,从内侍手中接过玉簪,替张昌宗插在刚挽好的发髻上,笑问:“你说呢?”

张昌宗翻起白眼:“他已经是同平章事了,官没得可升,那就只能赏田、赏宅子、赏银子?”

武则天意味深长地摇头:“狄仁杰为官清正、胸怀社稷,田宅银两对他恐怕没有什么吸引力。”

张昌宗鼻子里出气,满脸的不屑。张易之观察着武则天重放晴光的面容,讨好地道:“陛下,狄国老想要什么样的赏赐,他自己在这奏章里面都写明了,陛下何不顺水推舟?”

“哦?你倒说说看,他想要什么?”

张易之半躬下身子,指着奏章道:“这不是吗?‘又有余子景晖,服流西北,巧得大食奇药数种。适逢庭州瘟疫,倾其所有,救军民无数,其功虽亲不可没也,伏请陛下恩赏。’呵呵,狄国老还真是论功不避亲啊。”

武则天轻叹一声:“这就是狄仁杰的作风,真正称得上光明磊落。怜惜子嗣乃人之常情,他也这么大岁数了,狄景晖是他最小的儿子,想必最为钟爱。去年并州案发,朕见他就是一副肝肠寸断的样子。这次陇右道战事,他不顾年老体衰,奋古稀之躯行程数万里,于公当然是为了大周安危,于私恐怕也是为了这个儿子吧。”

张易之附和道:“那也是陛下仁慈,不计较他暗藏私心,反而体谅他。那么……”他犹豫了一下,追问,“陛下打算怎么奖赏这个狄景晖呢?”

武则天沉吟片刻,面露微笑道:“狄仁杰啊,这回朕要给你一个大大的恩典。”

张氏兄弟醋意十足地交换了下眼神,却也都很识趣地没有说话。少顷,张易之按捺不住又问:“圣上,狄国老这奏章里还提到的崔兴等大人战功,您又准备如何嘉奖呢?”

“哦,这些朕已交给姚崇,让兵部和吏部一起拟个奏议出来,庭州刺史的缺、瀚海军上下空出来的官职,还有狄国老提到的那个什么姓高的旅正,让他们一并都考虑了。”

“陛下英明!”两个男人异口同声地称颂,伴随一阵响亮的蝉鸣,击碎夏日午后的闷热。武则天不觉精神一振,俯瞰观风阁下的绿水碧潭、幽廊修竹、殿宇宫墙、云蒸霞蔚,俱在明丽的日光下熠熠生辉,祥和宁静却又气象万千,令她从心底油然而生出自豪感来。

张易之仔细观察武则天的神色,知道她此刻心情上佳,便壮起胆子道:“陛下,臣看狄国老的这封奏章,就是有一处不太明白。”

武则天饶有兴致地端详着他鼻尖的薄汗,淡淡地问:“唔,你说哪里不明白?”

张易之咽了口唾沫,道:“陛下,前几日武重规大人的奏报,臣也看了,与狄国老的这份奏陈两相比较,二位大人在突骑施王子乌质勒的行为上,描述多有差异啊。”

“嗯,”武则天微微颔首,“那么你认为,朕该采信谁的说法呢?”

“这……”张易之的额头上也冒出了汗珠,心中着实忐忑却又不愿坐失良机,于是他字斟句酌地道,“陛下,臣觉得似乎还是高平郡王的奏陈更可信。”

“哦,说说理由。”

“陛下,首先看乌质勒,他既出生蛮夷,自然就远大周而近突厥。那突骑施部又非天朝羁縻的正统姓氏,如今建牙碎叶,部落酋长敕铎自封可汗,也是东突厥默啜支持的。乌质勒一旦继承部落领袖的位置,就是个可汗,又何必转投大周,求一个都督的封号,再说他为别姓,能不能封到都督都还是个问题。因此臣以为,乌质勒背突厥向大周的可能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