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方形箱子(第2/4页)

可是,我依旧没想明白一个疑点,即这口箱子居然被放到了怀特夫妇的舱房里,而并未放到怀特多订的客舱中。如此一来,箱子应该会占据舱房的整块地板,怀特夫妇在里面转身都困难,应该觉得很不舒服吧!不但这样,还有一阵阵强烈刺鼻、让人恶心的臭味从箱子里发出来,显然是箱子上面那些写得像鬼画符一样的字散发着这味道,应该是用焦油或油漆写了那些字,所以才有那么刺鼻的味道。我看到有这些字眼漆在了箱子的木盖上:

阿德莱德·柯蒂斯女士收

阿尔巴尼,纽约州

归科尼鲁伊斯·怀特先生照看

此面向上

务必小心保管

如今我算是搞清了,怀特的岳母就是那位“阿德莱德·柯蒂斯女士”。然而,我却难以理解箱子的收件地址,因为怀特的工作室地址是在纽约钱伯斯街。让人觉得纳闷的是,既然有那么珍贵的艺术品放在箱子里,怎么会将之送到别的地方,却不放到自己的工作室里呢?

海上航行刚开始的三四天里,虽然前面始终在刮大风,天气却都很好;然后,风向突变,转而往北吹,所以很快地我们就离开沿岸很远了。此外,船上的旅客也纷纷交流了起来,个个兴致都挺高。对于这种社交礼节,我向来兴趣不高,可没有料到,这一次就连怀特及其两个妹妹,也显得很拘谨,没有跟别人打交道的兴致。也许我没有说别人的资格,不过我总觉得,怀特一家人的这种状态和做法着实很不得体。怀特的态度特别显得失礼,他好像较之以往更为忧郁,所幸,我早就习惯了他的这种性格。而为什么怀特的两个妹妹也这么冷淡、跟别人疏远,我就难以理解了;她们总是将自己关到客舱里,几乎没有出来过,有几次我请她们出来认识认识其他人,却都被委婉地拒绝了。

而怀特夫人对交际则非常感兴趣,乃至有些过分了;我想说的是,她非常健谈,乃至太过健谈了。她很快跟船上别的女士熟悉了,并且我没有料到,她居然还跟船上别的男士调起了情;或者说,她可以将我们都“逗”得开怀大笑,而“逗”这个字眼应该怎么解释,我还真搞不清楚。可事实就是,很快我就注意到,几乎每个人都在背后嘲笑怀特夫人,男士们大概还不太做批评,较为保留一些;可女士们就不一样了,她们都讲怀特夫人有着不错的心地,就是长相太过平凡了,并且粗俗无知,看上去跟没受过教育一样。此时,我确实觉得非常困惑,怀特怎么会娶这样的女人呢?可能有人说,大概是为了钱,可据我了解,根本就不是这样的。

此前怀特就跟我说过,他从未想过从妻子那里获得什么财产,也没有在妻子那里拿过一毛钱,他结婚是因为爱,并且仅仅因为爱,他对他妻子的爱非常真挚。每每想到以前怀特说的这些话,我想说,我真的搞不清是怎么回事。他竟然爱上这么个粗俗平庸的女子,到底是不是脑子发昏了?怀特可是个聪明、优雅,对事物和女人都有着完美主义态度的人呢!任何不完美的人和事物他都是无法容忍的啊!很明显,怀特夫人很是爱他,特别是他没有在她身边时,怀特夫人嘴上总是挂着怀特的名字,三句话里面就有一句是“我亲爱的丈夫怀特先生”。怀特夫人每次说到“丈夫”这个词的时候,总让人有种不自然的、做作的感觉,就好像这个称呼是刻意从舌尖迸出的一样。可是与此同时,船上几乎每个人都注意到了,怀特总是刻意不跟他妻子在一起,他总是自己一个人躲在客舱中,任由妻子流连在主舱里,任由她尽情与别人谈笑调侃。

这段时间以来,我认真地观察着这一切,自己有了一个答案,即,我这位艺术家同学一定曾经有哪根筋搭错了,或者就是发了神经,才会对这个粗俗、浅薄、完全配不上他的女子产生爱恋。结婚之后,他理所当然地开始嫌恶妻子,彻底地厌恶。是的,定然如此,我的推理绝对没错。老天啊,他竟然娶了这么个女人,我真心诚意地为他觉得惋惜和可怜;可是,无论怎么说,哪怕婚姻再怎么不幸福,他也不应该对那只箱子的事三缄其口,这么珍贵的画被他买到手,他居然一点风都不漏给我,我为此真的恼怒了,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怀特有一天走到甲板之上,我马上就热切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们就在甲板上闲逛起来。他看上去依旧那么忧郁阴沉(唉,家里有这种妻子在,要是不忧郁才是怪事呢),他显得闷闷不乐,基本没说什么话。我刻意说了几个笑话,想让他开心点,可他也不过是敷衍式地撇撇嘴,可怜的伙计,就算婚姻再不如意,也不用摆出天塌地陷的苦情样儿吧。

于是,我就下定了决心,要含沙射影地说说那口长方形箱子,狠狠地讽刺挖苦他一顿,让他明白我没那么笨,我很明白他玩的那些神秘把戏。为了把他的伪装拆穿,我就说道:“那还真是一口形状特别的箱子啊……”我故意笑着说了这句话,还用食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腰,跟他眨了眨眼。

这句玩笑话本来无伤大雅,可怀特的反应非常激烈,简直如同发疯了一般;根据他的举动判断,我更坚信一定有名画装在箱子里。起初,他不过死死地盯着我,似乎我究竟想说什么他没有听懂;然后,他好像想到了什么,眼睛瞪得如牛一般,眼珠子看上去马上就要从眼窝里跳出来了,就那么瞪着我。他的脸一开始是涨得通红通红的,随即又变成惨白;随后,似乎我刚才说了什么特好玩的笑话一样,他疯狂地笑了起来,我压根没料到他有这个反应,他的笑声越来越大,并且笑了最起码有十分钟。最后,他忽然就这么直愣愣地重重摔倒在甲板上昏倒了,我跑上前去扶他的时候,看到他脸色死灰,如同死尸一般。

我赶紧找人过来帮忙,大家为了救怀特,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怀特醒过来之后依旧神志不清,不止一次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我们最后给他放了血,把他扶到床上休息。第二天早上,怀特看上去恢复了过来,嗯,我是说他的身体看上去好了一些,然而他的精神状态怎样,我就不好说了。船长跟我说,在下面的航程中,尽量别再刺激乃至靠近怀特了。看来船长跟我一样,都明白怀特精神错乱、病情严重,因此,船长让我别把怀特的情况说给船上别的旅客听。

在怀特大笑发狂于甲板的事件发生之后,其他一些情况又被我注意到了,无疑我的好奇心又被引诱了起来。其中有这么一个情况,我因为浓茶喝得太多,精神无比亢奋,搞得连续两晚都没睡踏实,事实上,压根就是睡不着。我打开客舱的门,坐在床铺上面对主舱;这么做的不只是我一个人,因为天气闷热,船上别的单身男士也会打开客舱的门。怀特所订的三间客舱跟主舱仅有一道滑门之隔,在后舱的位置,可是,这道滑门从来没上过锁。当时海上风势很大,因而船身很厉害地向着下风处倾斜。在船只的右舷始终向下风处侧斜的时候,后舱跟主舱之间的那道滑门就会自左侧滑到右侧,可是即便这样,也没人想到起来关上滑门;滑门往右侧滑开之后,因为我的开着门的客舱刚好在对面,所以我在床边一角坐着时,就能清楚地看到后舱舱房的情形。在我连续失眠的那两个晚上,清晰地看到每晚十一点左右,怀特太太就会轻手轻脚地走入怀特多订的那间舱房,并且要到第二天早上,怀特把她叫出来时,她才回到怀特所住的舱房。怀特夫妇这不就是分居嘛,并且他们睡觉时都是分房,大概离离婚的日子也不远了。现在,怀特多订一间舱房的缘由终于被我搞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