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前 第15章

一夜过去了,没有任何关于马特的消息。等到早上,我已经不再期盼。我依然不知道是他离开了,还是他发生了意外。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特别绝望,为什么我会感觉这一切都不真实。

四个孩子围坐在厨房饭桌前,年纪大一些的两个面前各摆了一碗谷物粥,双胞胎的餐盘里散乱地盛着奥利奥和蓝莓碎。我在操作台上准备卢克的午饭——又是另一些马特经常会做的事情——热第二杯咖啡,我又是一夜没睡。门外有人敲门,轻快的叩击声。埃拉喘了口气,“爸爸?”她尖叫道。

“爸爸不会敲门的。”卢克对她说。她嘴角的微笑一下子就没了。

我打开门,妈妈兴冲冲地进了屋,带来一阵香水味,两只胳膊下各夹着一个鼓鼓的购物袋,也不知道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可能是给孩子的礼物。我爸爸紧跟了进来,稍微有些犹豫,比起平时来,有点儿局促。

我没有告诉孩子他们要来,也不确定他们什么时候能到。此时他们到了,孩子们都兴奋异常,特别是埃拉。“姥姥和姥爷来啦?”埃拉看到他们,高兴地尖叫起来。

我妈妈径直来到厨房饭桌前,把手里的袋子放到桌边,搂住埃拉,然后搂住卢克,又亲了亲双胞胎的脸颊。我看见她亲到的地方留下了口红唇印。

“妈咪,他们为什么来这儿了?”埃拉转向我问。

“爸爸不在的时候,他们来帮忙。”我说。我在面包上抹着果酱,和妈妈做了极短的眼神交流,便迅速转移目光。爸爸在咖啡机旁边徘徊,好像有些无所适从。

“他们要在这里待多久?”埃拉追问道,“爸爸多久能回来?”

房间一下子就安静了。我的父母突然僵住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等待着我回答。我只能看着眼前的三明治,完全记不起卢克喜欢三角形还是四边形的。妈妈突然插话:“礼物!我准备了礼物。”

她俯身伸手往袋子里掏去,孩子们立刻喧嚷起来,渴盼着袋子里的礼物。我慢慢地缓了口气,再抬起头时,发现爸爸仍然看着我,他似笑非笑,很不自在,然后看向别处。

孩子们分走各自的礼物——毛绒玩具、彩色图画本、手指绘画用的颜料。吃完早饭时,我已经准备好了埃拉的书包,帮她找到了准备展示的东西——今天要讲的是字母W,我们选定了公主魔杖,闪闪发光的那个。我抱了抱卢克和双胞胎,又吻了他们,然后给旅行杯里装满了咖啡。

随后我告诉爸妈卢克乘坐的公交车的时间,还有站台位置。“你们真的可以照看双胞胎?”我问。他们还主动要求照看埃拉,但是照看两个孩子比照看三个要轻松很多。我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埃拉可以像往常一样上学。

“当然。”妈妈说。

我手里拿着车钥匙,犹豫了一下。“谢谢,”我说,“谢谢你们能来这儿。”我强忍着泪水,低下头,害怕一直这样看着妈妈,泪水就会决堤。我接下来说的话就像在耳语。“我一个人根本做不来。”

“不要这么说。”妈妈拍拍我的手,“你当然可以。”

埃拉还不到一岁,我第三次怀孕了。那真是一次意外,我们根本没有讨论过何时要——或到底要不要——第三个孩子,当然也没有尝试去怀孕。但是我们却收起了孕妇装,打包了婴儿的衣服。这些我都没有扔掉,马特也没有提过。我们不过是把这些东西放进地下室,放进储物区,还有婴儿浴盆和儿童秋千等东西都放在一起。我想我们两个都认为还应该再要一个孩子,不过不要这么快,当然不要这么快。

那天我提前下班,在回家的路上为埃拉挑了一件T恤衫。那么小的T恤衫真的很难找,但我还是找到了。一件小小的粉色T恤衫,配着紫色的字母,大姐姐。我给卢克穿上了大哥哥T恤衫,上次买的还能穿得下。马特打电话说已经在回家路上时,我的心怦怦直跳。我知道他会很激动,也会有一点儿害怕,甚至有一点儿不知所措,就像我一样,但还是会很激动。

我听到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叫来两个孩子,让他们面对着他——埃拉我抱在怀里,卢克站在我身旁。他走了进来,像以往一样开心地和他们打了招呼,弯腰亲了我。然后我看到他的目光落到T恤衫上,先是落在卢克身上,然后是埃拉。他的表情僵住了,整个身体都僵住了。我等着他露出笑容,头两次怀孕时他满脸洋溢着喜悦,但这次他并没有笑,他只是问:“你怀孕了?”语气里有责备的意思。

怀孕了。这个字刺痛了我。前两次怀孕,他都不停地说我们怀孕了,闹得我都有些烦了。我甚至还痛斥过他几次,提醒他我每天会孕吐,我要忍受着胃灼热和背痛。但是现在我极度渴望他能再次说出这句话。那样我们就是共同承担了。

“是的。”我说,尽力掩饰内心的想法。他在震惊中,他很担忧,给他一些时间,让他调整一下,容他兴奋起来。

“你怀孕了。”他说,脸上依然没有笑容,然后补了一句毫无感情的“哇哦。”

那天晚上我开始出血,我记得内裤上的血,记得当时有多恐惧——最开始是褐色的,抽搐之后变成红色的。我给医生打了电话,这种情况我们都会这样做的,对吧?电话对面是很沮丧的声音。已经无能为力了。然后提出了流产的概率,四分之一。好像这样就能让人好受些一样。我记得在浴室冰冷的瓷砖上蜷成一团,没有吃止痛药,因为我想感受这痛苦,这是我欠她的。

她。她是个女孩,我能感觉得到,我能看到她那小小的脸庞,那永远也无法降生的小生命。

我不能叫醒马特,告诉他这个噩耗,在他对我怀孕的消息有那样的反应之后。回想他的表情,他说的话——他不可能像我一样心碎,我敢肯定。我需要自己去承受这一切,失去我的孩子,哀悼我的孩子。这是我一生中最痛苦的经历,而我想独自承受。

对不起。我对着她低语道,抽搐越来越剧烈,疼痛几乎难以忍受,眼泪从我的脸上簌簌流下。我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可能是马特的反应。在极为短暂的存在里,她感受到的难道不应该只有爱,只有兴奋,只有喜悦吗?真的对不起。

然后是痛,我以为不可能更痛了,却真的更痛起来。我完全直不起腰,不能动,全身流汗,紧咬着牙关才没有尖叫起来。我感觉要死了,就是那么糟。到处都是血,特别多的血。没人告诉我这和生孩子一样,会那么痛,我再也忍不住了。正当我准备喊叫的时候,马特出现在我的门口,他抱起我,就好像他可以感觉到我的痛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