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我受罚的那段时间里,只有我母亲还跟我说话。她跟我父亲讲定不能打得我太重,只打三个晚上。她身材高挑,非常漂亮。每逢外事招待会,她最常穿的就是白色:白色的短外衣,白色的长丝巾还有白色的丝质长裙。我记得最真切的就是她一身白色的样子。她英语讲得很慢,不过每个人都恭维她讲得字正腔圆、音调高雅。

“我小时候经常做恶梦,非常恐怖的恶梦。而且我还梦游,现在我有时还会梦游。我一做恶梦就经常在半夜三更给吓醒,而我马上就会叫她——‘妈咪,’就像个英国小男孩。而她就像是一直醒在那里等我叫她似的,因为我一叫她,马上就能听到走廊很远的那头,我父母的卧室里床铺上咯吱一声,听到她开灯的声音,听到她的赤脚里一根骨头细微的噼啪声。她走进我的房间,总是问我,‘怎么了,罗伯特?’我就会说,‘我想喝点水。’我从不说‘我做了个恶梦’,或是‘吓死我了’。她总是到浴室给我倒杯水,看着我喝下去。然后她吻吻我头上的这个位置,我马上就睡着了。有时接连好几个月每天夜里都得来这么一出,可她从来都不会事先在我床头放一杯水。她知道我必须得有个借口半夜里把她叫起来。可从来就不需要用言语去解释。我们的关系非常亲密。就连我结婚以后,在她去世之前,我都习惯了每周把我穿过的衬衣拿给她去洗。

“只要我父亲不在家过夜,我就到她床上跟她睡,一直到我十岁。然后就突然中止了。有天下午加拿大大使的夫人受邀来我家喝茶。一整天我们都在做准备。我母亲要确保我那几个姐姐和我知道怎么把茶杯和茶碟端起来。我还负责端着个放蛋糕和不带面包皮的小三明治的盘子在房间里四处走动,看有谁需要取用。我专门被送去理了发,还要我系上个红领结,在这一切的准备当中我最讨厌这个。大使的夫人头发是蓝的,这是我见所未见的,她带了个女儿过来,叫卡罗琳,当时十二岁。后来我才知道我父亲特意交待过,出于外交和商业利益,我们两家一定要交好。我们都安安静静地端坐着,听两位母亲闲谈,大使夫人问我们什么问题的时候,我们就站得笔直,礼貌地作答。现如今可不会教小孩子这么做了。然后我母亲就带大使夫人去看我们的房子和花园,孩子们就给单独留了下来。我那四个姐姐都穿着她们正式的礼服裙子,一起坐在那个大靠背椅上,靠得那么近,看着就像是一个人,乱糟糟的一堆缎带、蕾丝和鬈发。我那四个姐姐全体出现的时候是挺吓人的。卡罗琳坐在一把木椅子上,我坐了另一把。有那么几分钟时间,谁都没说话。

“卡罗琳长着一双蓝眼睛,一张小脸,小得就像个猴子的脸。她鼻子上长了些雀斑,那天下午她把头发扎成个很长的马尾,垂在脑后。没人说话,可是大靠背椅上传来窃窃私语和轻轻的笑声,透过眼角我还看到我那几个姐姐在暗地里推推搡搡。我们能听到头顶上,我们的母亲和卡罗琳的母亲从一个房间走进另一个房间的脚步声。这时埃娃突然说,‘卡罗琳小姐,你跟你母亲一起睡吗?’卡罗琳回答说,‘不会啊,你们呢?’然后埃娃是这么说的:‘我们不会,可罗伯特会。’

“我脸红得都快变紫了,我都准备从房间里跑出去了,可卡罗琳转身对我微微一笑,说,‘我觉得这可真是太甜蜜了,’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她,我也就再不跟我母亲一起睡了。六年后我再次遇到卡罗琳,又过了两年,我们就结婚了。”

酒吧里渐渐空了下来。头上的灯已经亮起,一个酒吧的工人开始清扫地板。科林在故事讲到最后部分的时候已经瞌睡过去,朝前趴下,头枕在胳膊上。罗伯特把两个空葡萄酒瓶从他们的桌子上拿起来,拿到吧台上,在那儿像是发了几条指示。另一个工人走过去把烟灰缸里的烟头烟灰倒到一个桶里,把桌子抹干净。

罗伯特又回到桌子旁边时,玛丽说,“你妻子的事儿你告诉我们的并不多。”

他把一盒火柴塞到她手里,火柴盒上印着这家酒吧的名字和地址。“我差不多每天晚上都在这儿。”他把她的手指合拢,握住火柴盒,又攥了一下。走过科林的椅子时,罗伯特伸出手来抚弄了一下他的头发。玛丽看着他离开,坐在原地打了一两分钟呵欠,然后叫醒科林,冲他指了指楼梯的位置。他们俩是最后离开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