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博多之旅(第2/3页)

肥前(佐贺县)至筑后一带多姓江头,或许因为如此,司机又追加说明他名为善造,道夫从小学到中学都没有一位名叫江头善造的同学,那么就只有……

“我是大川家具厂木工部的江头善造啊,我记得你是成品部的吧。那时我跟你讲过三四次话哩,还记得吧?”

“这样啊。”

道夫敷衍回应,车子开过了平交道。

他的心跳仍未平复。车子开过平交道后,司机细心地停下车,点亮车内灯,转向后方让道夫看清楚他的长相。

看着那张笑嘻嘻的长脸,浓眉、厚重的眼睑、肥厚的鼻子及嘴唇,道夫从那尖长的脸型终于想起他的身份。他们不甚亲近,但他记得在使用电锯的木工部里,确实有这么一名学徒。

道夫出于无奈,只好暧昧地点头微笑。

“你现在在东京吗?”江头以怀旧的口吻说。

“对……”

“那之后过了多久啦。我辞掉大川家具厂的工作都已经七年了,我想老是做橱柜也没出息,就跑到博多开出租车来哩。我记得你是早我三年离开的吧?”

“大概吧……”

他几乎被对方牵着鼻子走,缅怀起不愿再有任何牵扯的过往。

“这样啊,有这么久啦,十年哩,真是好久不见啊。”

道夫眼前浮现河边旧屋,巷子里的那一小户人家就是他出生的地方。房子有一半空间挪作木工父亲的工作场所,住家只有两个房间,分别为六张和三张榻榻米大。对这个阴暗的家,他的记忆只有父亲在木材前蜷曲身体的背影,以及夜间工作时点亮的灯光。

“大川家具厂里的人说,你辞职后去了有田,当起有田烧的彩绘师哩,真的吗?”

这位旧同事问到了他最不愿回想的事情,尤其这消息的正确性出乎他的意料。他没向任何人提过他去了有田,那么故乡的人对于他后来更换职业跟地址的事,又了解多少呢?他想知道,又不敢直接向江头善造确认。

“我只在有田待了一阵子,没多久就去东京了。”

他避重就轻,认为对方的反应可以大致为他解开疑惑。

“这样啊,你在东京很久了吗?”

江头丝毫没有起疑,可见这中间的变化并没有传出去。他总算放下了心中大石。

“八年多了。”他立刻回答。

“八年多啦,还蛮长的哩。你住在N饭店吗?”

“对。”

“没三两下可住不起N饭店,刚才饭店前面的年轻人叫你老师,你在当什么老师啊?”

“我开了间美容院。”

“医院?哟,你是医生啊?”

“不是医院,是美容院,帮女人弄头发的,我是个发型设计师。”

“哦,美容院啊。九州这边是女人在搞的,东京那里是男人啊,真不愧是东京,先进太多哩。”

“九州的男发型师也越来越多了,听说博多这里也有。”

“咦,有这么一回事?我还不知道你在当发型师哩。既然他们叫你老师,你的事业很成功喽。你是来博多工作的吗?”

“你知道歌星草香田鹤子到这里的剧场开演唱会吗?”

“对啊,要够红才有办法在福冈国际剧场办演唱会哩。草香田鹤子也住N饭店吗?”

“她请我帮她打理演唱会的发型。”

“什么,你在帮草香田鹤子弄头发!”

车子行驶在漆黑路上,江头手握方向盘大叫。

“太厉害了,真了不起,你什么时候这么有地位啦,不得了哩……”

出租车奔驰在夜晚的郊外。

江头知道他在东京开店还不惊讶,一听草香田鹤子的名字立即连声赞叹。

“这么好的本领你是什么时候学的哩?”

区区乡下家具工厂的学徒竟能攀升至如此高的地位,江头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道夫觉得郁闷,他竟要搭江头的车到山庄旅馆。他在东京打听到那是家高级旅馆,已经让枝村幸子先过去了。

他和幸子搭乘同一班飞机,但没有坐在一起。他只有一次趁着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在机舱里和她聊了一下,没让同行的那群人发现。事情发展到这里都很顺利,就败在江头知道他驱车前往旅馆是为了会女人,尤其是他的徒弟在N饭店前交代到“博多车站”,他却在中途改变去向,企图显而易见。江头从事出租车司机这一行,这类的经验想必不少……他为才让江头钦羡不已,就要暴露出“浪荡”的一面而慌乱。追根究底,都是自己倒霉,搭上了这辆出租车。

“宫坂。”江头在夜路上一边开车,一边唤起道夫的旧姓(虽说那其实是他的本名),“我明天没排班,可以去剧场后台看一下吗?”

“……”

“我是想就近在后台看看草香田鹤子本人。我是草香的歌迷,不只我,还有我老婆跟她妹妹都喜欢她。如果你能开口帮我要到签名,那更感激不尽啦。”

这个死乡巴佬,道夫在心里咒骂,却因为有山庄旅馆这把柄,使得他无法一口回绝。

“我该几点去好呢?”江头接着问。

“十二点多吧。”道夫勉为其难地回应。

“十二点啊,那可以免费听到演唱会喽,太感谢你哩。”

江头的语气越是雀跃,道夫越感到心烦气躁。

附近景色像是东京的新兴市区,有社区、西式洋房,以及森林。

“那片黑色的树林里头就是野村望东尼的故居平尾山庄,据说高杉晋作与西乡隆盛也来过这里。”

江头解说古迹的声音,听在道夫耳里只觉得厌烦。

他在女侍的带领下穿过一小段走廊,来到中庭。他穿上拖鞋,踩着石头前进。女侍手提灯笼。脚下杂草丛生,墙外幽暗的茂密树林遮蔽了天上的繁星。

打开低矮树垣上的栅栏,有三栋屋宅比邻于本馆之外。女侍走向最远一间,拉开与普通住家无异的格子门,由铺满碎石的玄关走上木质地板,隔着拉门出声询问。房里传来细小的声音,应了声请进。那是枝村幸子的声音。

幸子换上了浴衣,坐在八张榻榻米大的房间一角。房间正中央摆着一张餐桌,白布覆盖在菜肴上方。

“你回来啦。”

幸子打了声招呼,站起身。她的身材修长,平时看惯她穿洋装,这一身打扮总让人觉得格格不入。

她穿上洋装的时候还没感觉,这一身浴衣反而衬出她的头发稀疏。道夫费了一番苦心让她的头发蓬松,却徒劳无功。再怎么说,两年前的枝村幸子正值青春年华,如今她的眼下及两颊已渐显老态。

“你要吃饭吗?”

“我吃过了。”

“噢。”

幸子瞄了眼餐桌上的白布,又看向女侍,说了声“没事了”。女侍鞠躬后,关上拉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