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博多之旅(第3/3页)

她伫立在原地,盯着道夫换上浴衣,却无意帮他收拾脱下的衣服。她再也克制不住她的情感,她的高傲与猜疑。

他懒得理睬,走进浴室。走廊对面有个勉强挤下两人的小浴缸。

枝村幸子坚持要跟来博多,他好言相劝,她不听,他越解释她越怀疑,反倒咬定他做了亏心事,以为他带了其他女人同行。他怕若是强硬阻止,她会直接去找草香田鹤子大骂一顿,为避免惹是生非,他只得允诺。

他才刚说吃过饭,她马上脸色大变。她或许在等他共进晚餐,但她更在意的是他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吃饭。她最近疑心病又更重了。

他泡在浴缸里,心想若是一个人的旅行该有多自在。她缠着他,使他更渴望自由,一个人无拘无束,尽情享乐。

枝村幸子与两年前的她判若两人。在他面前,她抛下过往的傲慢与高雅姿态。对外她依然讲究体面,但与他独处时,她便化身成肉欲横流、善嫉的普通女人。道夫怎么也想不到她的变化竟会如此激烈。

半年前,他曾想斩断这段情缘,她知道后反倒紧黏着他不放。他委婉提出分手,她闹得不可开交。他瞠目结舌,无法想象这是他两年前认识的那个女人。

他们会重修旧好,主要有两个原因。枝村幸子无意辞去杂志社的工作,她热爱《女性回廊》编辑这份职业,因此不愿将与他的恋情公之于世。她满意于这份工作可以活用她的才智,在采访对象的世界里握有一点权力,薪水又不差。她非常清楚,没有别的工作可以像现在这样称心如意,因此尽量不与他产生无谓的争执,以免闹上台面,迫使她必须离开现在的职务。

道夫则认为枝村幸子还有利用价值。她不只帮忙将他引荐给藤浪龙子,只要一有机会就在《女性回廊》上为他撰文。他能“成名”,都是托编辑枝村幸子鼎力相助。不仅如此,她还把他介绍给其他服装杂志或女性杂志编辑,增加他的曝光机会。

然而,道夫构想的未来蓝图,在这个阶段只完成了一半,还要再一段时间,才能脱离枝村幸子的协助。在完全独立自主,不依赖媒体,而是由媒体主动与他接触之前,枝村幸子的力量不可或缺。他不敢有一丝怠慢,反而得适度地讨好她。

特别是在此时此刻,以往藏身暗处的敌人正现出真面目,与枝村幸子为敌会更不利,难保她不会恶意诋毁,大肆攻讦。为防范她采取报复手段,在这节骨眼上,他暂且只能忍气吞声。待地位稳固后,不管面对任何毁谤及中伤的言论,他都能反击。

两人各自的利益牵制着枝村幸子,也使道夫更为容忍,这才终于阻止了一场极可能由爱生恨所引发的彻底决裂。

枝村幸子打开浴室门,径自走了进来。热气濡湿灯光,朦胧映照着她白皙的肩膀及胸前。她的脖子修长,锁骨明显,还有一双长腿。浴缸里的热水满溢而出。

“怎么,你又要泡澡啦?”

道夫将身体挪向一边。

“我想洗几次就洗几次,你管得着吗?”

幸子在他眼前撇过脸,她的胸部已不如两年前丰满。

“那倒是。”

“你晚上跟谁吃饭?”

“一起到这里来的人喽。”

“那是谁?”

“草香田鹤子的经纪人跟乐团团长,还有柳田。”

“你没想过我在这里等你一起吃晚餐吗?”

“想是想过,不过那是应酬,推不掉啊。”

“你其实是跟草香田鹤子吃饭去了吧?”幸子猛一转头,眼神锐利地盯着道夫。

“没有,她忙得没时间跟我们吃饭,说是要等演唱会结束后再吃。”

他早猜到她会问这件事,连她接下来的问题,也在他的预料之中。

“你想追草香田鹤子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这么做,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跟来九州?”

“我是拗不过他们一再来求我,不然我也不想跑来这里。”

“你说得好听,其实你对她也有点意思吧?她年轻,长相又,嗯,还算漂亮。”

“她那样算漂亮吗?”

“你别装傻了。”

“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年轻又怎样,还不是个愚蠢的黄毛丫头。”

愚蠢这字眼稍微平抚了枝村幸子的怒意,况且她早想与道夫妥协,才会主动进入浴室。

“你没骗我吧?”

“当然。”

“我这么跟着你来,你会讨厌我吗?”

“不会。”

枝村幸子转过身,那双长腿在狭窄的浴缸里显得局促。她盘起腿,道夫的膝盖正在她的双腿中间。

“不行,你别想耍赖。”

“我才没有,这么坐没那么挤,舒服多了。”

他在水中抚摸她瘦骨嶙峋的背脊,一手压下她上下沉浮的身体。她打了个哆嗦,两手环抱他的脖子,凑上双唇直到无法喘息。她的舌尖在他嘴里翻搅,热水顺势进到他的口中,他因此喝进了几口水。

两人身体交缠,一起走出了浴室。

卧室外传来乌鸦啼声。幸子仰卧,一双长腿搁在卷成一团堆在脚边的薄被上头。她光裸着身子,只有一件浴衣蔽体,沉醉地闭上双眼。凌乱的床单上尽是绉褶。

“我会变成这副德性,你要负责。”她常在激情后说。

道夫无法否认。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卸下消极的防线的?起先,她始终维持睥睨的姿态,以高度的意志力控制肉体,然而这样的举动逐渐成了折磨,身心分离使她苦不堪言,最终她放弃了挣扎。当她终于了解到,理智不可能战胜这初尝的、令她陶醉的野性滋味时,她的精神才肯屈服于肉体。

一次的沉溺,使她无法自拔。她依然坚信自己的涵养,不认为理性会因此遭到破坏,必然是有与此无关的杂物透过具体的方式,混进她的肉体,引起变化,导致她的精神及意志失常。

枝村幸子以这样的表现方式,向道夫提及自己的“蜕变”。

“都是你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你那低下的细胞混进我的细胞里头了。”


  1. 日本佐贺县有田町为中心出产的瓷器。

  2. 日文中“美容院”的发音与“医院”相近,江头在此便是将美容院听成了医院。

  3. 野村望东尼(1806-1867),德川幕府统治末期的女诗人,为尊王派人士之一。丈夫亡后剃发受戒,并定居平尾,以平尾山庄作为尊王派人士藏身及密会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