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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战后淘汰了的、换了新车篷的五吨卡车停在解剖室旁的街对面,占去一半人行道。很奇怪,挡风玻璃上到现在仍没有贴罚单。汉尼拔拿米尔克的钥匙打开驾驶座旁的门。驾驶座前的防晒板上有一只装文件的信封,他迅速地浏览了一下。

他把摩托车固定在卡车车厢里的围栏上,将卡车开到樊尚公园附近的蒙东普瓦夫门,停在铁路旁的停车场里,并将驾驶室座位下的键盘上了锁。

汉尼拔·莱克特将摩托车停在一个山坡上的果园里,他坐在车上吃早餐,吃的是他从碧西街[1]市场上买到的非洲优质无花果,还有一小块威斯特法利亚[2]火腿。他能看到山下的路,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是通往弗拉迪斯·格鲁塔斯家的道路的入口。

果园里蜜蜂在很响地嗡嗡叫着,有几只在他的无花果周围打转,直到他用手巾把无花果盖上它们才飞走。加西亚·洛尔卡[3]在享受巴黎复兴过程的时候说过,“心就是果园”。汉尼拔想到这个景象和思想,也跟其他年轻人一样,想起桃和梨的形状。这时候,一辆木工车从下面开过,向格鲁塔斯家的大门开去。

汉尼拔拿起他父亲用过的双筒望远镜。

弗拉迪斯·格鲁塔斯的房子于1938年在农场上修建,是鲍豪斯风格[4]的,从那里可以看到埃松河的风景。房子在战时被废弃,屋檐有缺损,脏水曾给白色的墙面留下了点点污渍。房屋整个前部和另外一面都被重新刷得雪白,还没有刷的墙面上架着脚手架。在德国占领期间,这幢房子曾做过德军的指挥部,德国人对它加强过保护。

玻璃和混凝土建成的这所房子周围,是高悬的链条和带刺的铁丝网。入口有一间碉堡一样的混凝土警卫室,警卫室前面的弦月窗下有一只花盆箱,使弦月窗显得不那么冰冷。窗口架着一挺机关枪,可以扫射到马路对面。枪管把花压倒在一边。

两个人从警卫室走出来,一个金发,另一个黑发,后者浑身刺满文身。他们拿着一面长柄镜子在卡车下面搜查,木工们不得不从车里爬下来出示身份证。有人挥了挥手又耸耸肩。门卫放卡车进去了。

汉尼拔把摩托车骑到灌木林里,停在树丛中。他用电触点[5]后面的一小截隐线拔出了摩托车的点火器,然后在车座上留了张字条说是去找配件。他走了半个小时,来到高处的路上,搭了辆便车返回巴黎。

加布瑞器具公司的装卸区位于天堂街一家照明器材店和一家水晶维修店之间。仓库工人在这个工作日的最后一项任务就是把一架贝森朵夫儿童用三角钢琴搬到米尔克的卡车上,钢琴凳另外用板条箱打包,一起装到卡车上。汉尼拔在发票上签了“西格马斯·米尔克”,一边写还一边默念。

一天快结束的时候,器具公司自己的卡车回来了。汉尼拔看到一个女司机从几个司机中走出来,她穿着有很多荷叶边的连衣工作服,模样看起来还不错。她走进屋子,几分钟后换上了宽松的上衣和裤子出来,胳膊下夹着卷起的工作服。她把工作服放在一辆小型摩托车的后备箱里。她感觉到汉尼拔在看她,就一脸妖冶地转向他。她拿出一支香烟,他帮她点上。

“谢谢,芝宝[6]……先生。”这女人很有法国街头女郎的派头,活力十足,眼睛四处瞟,抽烟的姿势也很夸张。

一些好事的码头清洁工聚拢来听他们说些什么,但是只能听到她的笑声。和汉尼拔说话的时候,她盯着他的脸看,渐渐地,她不再卖弄风骚,她好像被迷住了,像被他施了催眠术一样。他们一起沿着街道朝一家酒吧走去。

缪勒和一个叫加斯曼的德国人负责门卫工作,加斯曼最近刚随外籍军团旅游回来。缪勒正给他兜售文身的时候,米尔克的卡车朝上面开过来。“去叫性病医生来,米尔克从巴黎回来了。”缪勒说。加斯曼眼力好些。“那不是米尔克。”

他们走出去。

“米尔克呢?”缪勒问开车的女人。

“我怎么知道?他付了钱让我把这架钢琴送给你们。他说他要等几天才回来。借用一下你们强健的肌肉,帮我把摩托车从后面取下来。”

“谁付钱给你的?”

“芝宝先生。”

“你是说米尔克?”

“是的,米尔克。”

一辆餐车停下来等在五吨卡车后面,送餐员很恼火,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停地敲。

加斯曼打开五吨卡车的车厢后盖,看到板条箱里有架钢琴,旁边还有一只小点的板条箱,上面贴着窖藏,低温储存标识。摩托车绑在卡车的侧面扶手上。卡车里斜放着一块厚板,不过小摩托车很容易抬下来。

缪勒过来帮加斯曼抬摩托车,他看了看那女人。“想来一杯吗?”

“不是在这里。”她说着,抬起一条腿向摩托车晃了晃。

“你的摩托车听起来像在放屁!”她开走摩托车的时候,缪勒朝着她喊。

“你说话文明点就能搞定她了。”另一个德国人说。

调琴师是个骨感男人,上下齿之间黑洞洞的,始终咧着嘴露出劳伦斯·威尔克[7]式的微笑。他给黑色贝森朵夫钢琴调完音后,又去打上他的古老的白领结,穿上燕尾服,格鲁塔斯的客人到来时他走出来演奏鸡尾酒钢琴曲。因为瓷砖地板和屋子里大块玻璃的缘故,钢琴声听起来发脆,钢琴旁的玻璃钢书架跟着降B调一起嗡嗡作响,他把书拿开,书架又在演奏B调的时候嗡嗡共鸣。他在调音的时候坐的是一把餐椅,但是他不想坐在餐椅上演奏。

“我坐哪儿?钢琴凳在哪儿?”他问女佣,女佣又问缪勒,缪勒给他找了把高度适中的椅子,但是有扶手。“我演奏的时候胳膊肘要伸得开。”调音师说道。

“闭上你的臭嘴,快弹美国曲子吧!”缪勒说,“他想听美国鸡尾酒钢琴曲,还要边弹边唱的。”

有三十名客人参加鸡尾酒自助餐,都是些战争中好事的无业游民。苏联大使馆的伊万诺夫也在,作为一名国家官员,他穿得有些过分讲究。他跟一个在纳伊福利社卖书的美国上士交谈。上士穿着便服——一套彩色的窗形方格普通西装,衣服颜色让他鼻翼上的蜘蛛痣[8]更显眼。从凡尔赛赶来的主教由一名帮他剪指甲的助手陪着。

在灯管无情的照射下,主教的黑衣有种发绿的、烤牛肉似的光泽,格鲁塔斯在吻主教的戒指时发现了这一点。他们简略地谈起在阿根廷的相识经过。房间里有很浓厚的维希气息。

钢琴师用他的“骨感”微笑和几首近似柯尔·波特[9]的歌曲取悦人们。英语是他的第四语言,他有时不得不临时抱佛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