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2/3页)

他在房间里等了好几个小时,脱了裤子躺在床上,攥着床单等着挨剪。在楼下用晚餐的声音里他等待着,在马车的轧轧声和马蹄声里,在骡子的响鼻声里等待着。贝莉的丈夫来接她了。

将近清晨时分他睡着了,却在恐惧中惊醒,接着等待。

外婆没有来。也许她把这事给忘了。

他在随后的日常的忙忙碌碌中等待着,在一天当中的许多时候,那突然袭来的恐惧让他刻骨铭心。他永远也逃脱不了这等待。

他尽量躲避贝莉,不愿意和她讲话也不告诉她为什么:他错以为是贝莉告诉了他外婆她在鸡舍所看见的一幕。现在他明明白白地知道,在看骡车消失在大路上时听到的笑声就是在笑他呢。很显然,他谁也不能相信了。

当你躺着要思考问题的时候你很难直挺挺躺着进入梦乡。在一个明亮的夜晚直挺挺躺在床上是很难的。

弗朗西斯知道外婆是对的。他那么深地伤了她的心。他让她蒙羞了。现在每个人都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了——甚至远在圣查尔斯的人都会知道。他并不怨恨外婆,他深深地爱着外婆。他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正确地做人做事。

他想象着有贼闯到家里来了,而他保护了外婆,她也因此收回了她的话。“你原来并不是个鬼迷心窍的坏孩子,弗朗西斯。你是我的好乖乖。”

他想着一个窃贼破门而入了,闯进房子要让外婆看他的下身。

弗朗西斯应该怎样保护外婆呢?要与一个成年的窃贼搏斗,他显得太小了。

他思索着。食品室有贝莉的斧子。她杀完鸡以后总拿报纸擦干净。应该去查看那斧子,这是他的责任,应该战胜对黑暗的恐惧。要是他真的爱外婆的话,就应该成为别人在黑暗中害怕的对象,成为窃贼害怕的对手。

他悄悄地走下楼,找到在钉子上挂着的斧头。它上面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就像他们在池子里拔鸡毛时的味。斧头的刃很锋利,在手上沉甸甸的,让人放心。

他抱着斧头去了外婆的房间,去检查确实没有窃贼闯进来。

外婆睡着了。房间里非常暗,可他清楚地知道外婆在哪里。要是有窃贼的话他一定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就像他现在听到外婆的一样。他能很有把握地知道他的脖子在哪里,就像他现在知道外婆的脖子在哪里一样。就在呼气的下面。

要是有窃贼,他就慢慢地走近,就像现在一样。他会双手把斧子举过头顶,就像现在一样。

弗朗西斯在床边踩在了外婆的一只拖鞋上。斧头在令人头昏的黑暗中摇晃着,砰地碰到了台灯的金属罩上。

外婆翻了个身,嘴里发出含糊的声音。弗朗西斯站着一动不动。他的胳膊因为用力举斧头而颤抖。外婆开始打鼾了。

弗朗西斯心里感觉到的爱几乎要把他炸裂开。他偷偷地走出了外婆的房间。他近乎狂乱地想做好保护她的准备。必须做点什么。他现在不再害怕黑暗的大房子了,可是它几乎要淹没了他。

他从房子的后门出去,站在月朗星稀的夜空下,仰头看着天,大口喘着气,仿佛他能把月光吸进呼出似的。天上的月亮在他的眼白上变成了一个非常小的亮点,随着眼睛转下来的时候慢慢变圆,最后终于在眼眸的中央变成一个小圆盘。

深深的爱在他身体里膨胀,他的身体仿佛要爆裂开来,他无法把它呼出去。他匆匆忙忙地向鸡舍走去,光脚踩在冰凉的地上,斧头冰冷地贴在腿边。他不得不在自己要爆裂之前奔跑……

弗朗西斯,在鸡舍边的抽水管旁擦洗着自己,他从没有感到这样的甜蜜和平静。他走进去的时候很谨慎,发现无尽的平和笼罩在他周围。

好心的外婆没有剪断的那个部位还在那里像一个奖赏。他洗净腹部和腿上的血迹。他的大脑觉得轻快而又镇静。

他得把睡衣处理掉,最好把它藏在熏制室的袋子底下。

那只被砍死的鸡让外婆感到很困惑,她说那不像是狐狸干的。

一个月以后贝莉去拾蛋的时候又发现了一只,这一回它的脑袋被拧掉了。

外婆在餐桌上说,这肯定是某个她拒绝帮忙的人出于怨恨干的,她说她已经把这事告诉警察局了。

弗朗西斯静静地坐在位子上,想着有只眼睛在他手心里眨,他握紧又松开拳头。有时他在床上通过自慰来确定他真的没有被剪了一刀。有时,在自慰中,他觉得那地方在眨眼睛。

外婆的精神状态急转直下。她总是为一点小事就争吵,而且干不了家务活了。尽管她需要女管家,她自己却待在厨房里亲自指挥一切,把贝莉搞得团团转,饭菜的质量也降低了。贝莉一辈子都在多拉德家干活,是家里惟一一个常年用人。

被厨房的热气蒸得脸通红的外婆,经常是一件活没有做完就开始忙另一件,经常菜做了一半就搁下,而最后忘了上桌。她用剩菜做砂锅菜,而让新鲜的蔬菜在食品室里枯黄。

同时她越来越不能容忍浪费。她缩减了洗衣房正常的肥皂和洗涤剂的用量,结果床单变成脏兮兮的灰色。

在十一月一个月当中她换了五个黑人女工帮着料理家务,可是最后她们一个也不愿意干。

她们中的最后一个离开的那天晚上,外婆气极了,她在房子里大喊大叫。她走进厨房时发现贝莉和完面团后在案板上剩了一小勺的面粉。

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开饭了,在像蒸笼一样热的厨房里,她走近贝莉,打了她一记耳光。

贝莉手中的勺子掉在了地上,她惊呆了,眼里满是泪水。外婆又伸出手来还准备要打,一个结实的粉红手掌把她推到了一边。

“不许你再打人。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多拉德太太,但是你不要再这样做。”

外婆破口大骂,用另一只手弄翻了炉子上的一锅汤,让滚烫的汤嗞嗞地泼了整个灶台。她走回自己的房间把门摔上。弗朗西斯听见她在房间里骂人,还听见东西砸在墙上的声音。她整个晚上都没有再出来。

贝莉把灶台清理干净,帮老人们吃过晚餐。她把自己的几件东西收进一只篮子,然后穿上旧毛衣,戴上绒线帽。她到处找弗朗西斯,可是没有找到。

在马车上她看到了弗朗西斯坐在门廊的拐角。他看着她从车上费力地下来走到他身边。

“小猫咪,我要离开这里了,不会再来了。在供给社的塞罗尼娅会帮我给你外婆打电话说明的。在你妈妈来之前你需要人照看。到我家来吧。”

他的脸蛋被她碰着的时候他扭过身子跑掉了。

贝莉的丈夫吆喝着赶骡车走了。弗朗西斯看着骡车上的灯笼慢慢消失。他也这么注视过,现在悲伤的心里空落落的,因为他觉得贝莉背叛了他。现在他一点也不在乎了,他反而很快活。骡车的光线微弱的灯笼在路边消失,它比起满月来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