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南茜·林汉发觉和一个陌生人共处一室真是不自在。

蜜月套房确如莫巍·拉弗斯保证的那样,名不副实地有两张分开的床铺,但他没能保证门在风暴中保持大开,无论他怎么试,门都会“嘭”一下关上,弄到最后他们都觉得为开门而大费周折其实比关上门更让人尴尬。

她已经尽力撑着不睡很长时间了。她曾想过在主休息室待上一晚,但那地方已经变成男人的天地,满是烟味、威士忌酒气、嚷嚷的笑声以及赌徒的咒骂声,况且她在那儿太惹眼。最后她终于百无聊赖地回床上睡觉了。

他们关了灯,爬上各自的床,南茜也躺下闭上了眼。可是她一丁点睡意也没有,年轻的哈利·马克思为她要来的威士忌根本没什么作用:她现在就像早晨九点一样,清醒得很。

她知道莫巍也没睡。她能听到他在上铺的一举一动。蜜月套房和其他床铺不一样,这里是没有帘子的。她的隐私全向着外面的黑暗敞开着。

睡不着的她开始想玛格丽特·奥森福德的事。她那么年轻、那么天真,充满了未知和理想。她感受得到她表面犹豫下的熊熊激情,她在那姑娘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南茜也和自己的父母抗争过,至少和母亲是这样的。妈想她嫁到一个悠久的波士顿家族去,但南茜在十六岁那年爱上了肖恩·林汉。他是个医学院的学生,他父亲竟然是爸工厂里的工头,要命吧!妈针对肖恩展开了长达几个月的攻势,一会儿带来他和其他女孩的恶毒留言,一会儿又排挤他父母,一会儿得病卧床不起,病一好就开始滔滔不绝说她自私、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南茜在她的猛攻之下痛不欲生,但没有丝毫动摇。她最后嫁给了肖恩,全心全意地深爱着他,直至他生命结束。

玛格丽特可能没有南茜那么坚强。她心想:或许我刚刚的话太严厉了;我不该说她只要不喜欢父亲就该起身离家出走的。不过她看上去很需要有人告诉她,不要抱怨,要成熟起来。我像她那么大的时候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

她既给了她实际的帮助,也给了她不好听但却足够实诚的话。但愿自己能有履行诺言的能力——给玛格丽特提供一份工作。

这全看丹尼·莱利的了。她和弟弟博弈的胜败全看这个老无赖的了。南茜又从头开始担心这个问题了。她的律师马克能联系上丹尼吗?如果联系上了,那他知道有人要针对他过去的不当行为展开质询了吗?他有没有怀疑整件事都是他们编造出来给他加压的呢?还是被吓疯了?她纠结着这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辗转反侧。但愿到了下一站博特伍德能和麦克通上电话。或许他可以解开所有疑团。

飞机已经抽搐着摇了一段时间了,这让南茜更紧张不安。一两个小时后,飞机更剧烈地摇晃起来。她之前坐飞机从未害怕过,但话说回来了,她也没经历过这样的风暴。她抓住床铺边缘,飞机继续被狂风蹂躏。自丈夫死后,她已经独自面对过许多事情。她告诉自己要勇敢,要挺住,可还是忍不住去想象飞机在机翼被吹断或者发动机瘫痪后一头栽到海里的样子。她害怕了。她闭上眼睛,咬着枕头。突然间,飞机仿佛开始了自由落体运动。她祈祷着这种坠落感赶快消失,结果它却愈加猛烈。她压抑不住,呜咽了起来。后来飞机终于在一个巨大的颠簸之后摆正了飞行姿势。

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莫巍将手掌放到了自己肩上。“只是风暴而已。”他用纯粹的英国腔说,“我见过更厉害的,没什么好怕的。”

她找到他的手,紧紧地握住。他坐在她床边,飞机平稳的时候他还抚了抚她的长发。她依然惊魂未定,但能在颠簸的时候有个可以握的手,她感觉好些了。

她不知道他们两个要保持这样子多久。风暴终于变轻,她这才把注意力转回到自己身上,松开了莫巍的手。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幸好他起身离开了房间。

南茜开灯下了床。她颤巍巍地站起身,将蓝色真丝睡袍披到黑色长睡衣外,然后坐到梳妆台前。她梳起了头发——这总能让她安心。她对刚才握他的手感到不好意思。当时她把礼仪不礼仪的全忘记了,只知道为得到人家安慰而感激不尽。可她现在觉得尴尬了。他体贴地猜到了她的心思离开了房间,让她有时间镇定下来,这让她很是满意。

他拿着瓶白兰地和两个玻璃杯进来,然后倒了一杯递给南茜。她一手抓住床边,一手举着杯子:飞机还有些许的颠簸。

要不是他穿了那件好笑的睡衣,她可能会更难受。他的样子很滑稽。他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却还像穿着对襟西装那样庄重地走来走去,这个样子更搞笑。他俨然是个不怕出糗的男人。她喜欢他穿这件睡衣的样子。

她呷了几口白兰地。温暖的酒精立马让她的感觉好了许多。她又喝了几口。

“刚刚真奇怪,”他攀谈道,“我刚刚去卫生间正要开门,一个乘客像见了鬼似的跑了出来。我进去一看,窗户竟然破了,而那个工程师则鬼鬼祟祟地伫在那儿。他谎话连篇,说什么窗户是被风暴卷起的冰雹砸碎的,但我敢说,他俩肯定干了一架。”

南茜真感激他谈了些别的东西,免得他们一边坐在这儿一边想刚刚牵手的事情。“工程师是哪位?”她说。

“一个长相还行的家伙,和我差不多高,头发很浓。”

“我知道了。那又是哪个乘客呢?”

“我不知道他的名字。是个商人,一个人,穿苍灰色西装。”莫巍起身又给她倒上酒。

南茜的睡袍不争气地只盖到了膝盖,她认为自己这样露着脚踝和小腿很不雅。但她再一次提醒自己,莫巍是来追心爱妻子回家的情痴,眼里是看不见别的女人的。没错,他根本不会留意到南茜的肌肤。他握她的手,只不过是一个人类对另一个人类的友好表示罢了,简单又纯粹。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讥笑道,和有妇之夫牵小手是不可能简单纯粹的。但她没有理会。

没话找话的她问:“你妻子还生你的气吗?”

“她恼得就跟个长了疮的猫似的。”莫巍说。

南茜微笑着想起了她换衣服回来时看到的场面:莫巍的妻子吼他,情夫又对着她吼,而南茜则在门外看。戴安娜和马克当即收声,难为情地离开寻找别的战场去了。当时南茜不想莫巍觉得自己在嘲笑他,忍住没有评论什么。但她并不怯于问他私人问题:此情此景逼着他们亲近。“她会回到你身边么?”

“说不准,”他说,“那个和她睡觉的家伙……我觉得他就是个孬种,不过她说不定就想找这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