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壮观的沃斯特湖没有给萨姆留下太好的印象。群山太压抑,暗黑的湖水也提不起人太大的兴致。他完全理解不了为什么有人选择在这里度假。他非常希望在加勒比海滩漫步,而不是在这个冻雨漫天的地方查案。夜里有什么可干的呢?萨姆喜欢跳舞。他并不挑剔,对夜总会、唱片师乃至音乐形式没有任何特殊的要求。他只是喜欢伴着旋律跃动的感觉,在节奏中迷失自己,享受别处感受不到的那种狂热。他不指望方圆二十里内会有什么舞厅。附近最多有农夫跳跳英格兰传统的莫里斯舞吧。

这天他基本窝在自己的车和水下作业组的支持车里没动。水下作业组的人都不怎么说话。他们接过斯黛西给出的坐标列表,围着一张图讨论了半天,在斯黛西找来的布拉德菲尔德大学卫星图像专家建议的搜索区域附近标出搜索的大致方位。确定完方位以后,几个人穿上潜水衣,背上氧气罐,朝黑色平底的充气船走过去。萨姆压根不知道他们会如何进行搜索。他对潜水没有半点兴趣。不知道潜水有什么好玩的。如果要看热带鱼,租一盘戴维·阿滕伯勒10的录像带就可以了,为什么要离开安逸舒适的家,贸然下水呢?

这天过得很无聊。潜水员潜入水下,不时语焉不详地通过无线电和支持车里的控制组说几句话。他们有时会浮出水面休息,但很快又潜下水去。搜索一会儿以后,充气船会回到岸边,换批潜水员过去。萨姆越来越不耐烦,为在达娜塔·巴恩斯的案子上如此用功而渐生悔意。

快到傍晚时,形势突然完全改观。这时正在进行一天的第五次潜水。一个正在休息的潜水员快步走到萨姆车前,用拇指和食指画了个圆。萨姆摇下车窗。“伙计,我们似乎找到了些东西。”潜水员欢快地说。

“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塑料包着的大包。据下去的潜水员讲,包上绑着个鱼绳做的编织袋,袋子里全是石头。”

萨姆咧嘴笑了,“接下来怎么办?”

“我们会把它绑上绳子,在下面放上气垫,用绞盘把它拉上来。然后我们再看看里面放了些什么。”

把大包拉上来的作业似乎要延续很久。萨姆试图让自己有耐心,但根本沉不住气。他沿着岸边往前走,走上一块可以看到几百码外充气船作业情况的岩壁。但距离实在太远,作业的情况只能观察到个大概。过了好一会儿,一个流动厕所大小的块状物体从水中出现,四周不停地向下滴水。“老天,这么个大家伙啊!”潜水队员使出全力,在不弄翻充气船的情况下把塑料包弄上船,萨姆被他们的精湛技术惊呆了。

充气船的引擎声打破了傍晚的宁静,萨姆冲下岩壁,跑向充气船刚刚出发的那片湖岸。他跑到海滩时,充气船已经靠在岸边,萨姆下意识退后两步,不想把鞋弄脏。五位潜水员使出全力,把不断向外滴水的大包从充气船上扛下来,步履蹒跚地把它抬到支持车旁的草丛里。湖水依然持续不断地从包的四周向外渗透着。

“接下来怎么办?”萨姆问。

水下作业组组长指着从支持车里下来、身上挂着照相机的属下说:“拍些照片,再把包打开。”

“你们不准备先把包送到安全地带吗?”

“在没有明确而且合适的目的地之前,我们不会把它送到任何地方,”他耐心地向萨姆解释,“可能是几卷地毯,也可能是死去的羊。没有必要在查明物质成分之前就送到停尸房,你说是吗?”

萨姆只能忙着点头,然后站在一旁看着摄影师为渗水的大包拍了几十张快照。摄影师拍完照以后退到一旁,一个潜水员从腰间的刀鞘里拿出把长刀,把包割开来。萨姆看着潜水员向外拉扯割开的塑料,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没滴完的水四散流走。在黑色的塑料里,三个原本透明的塑料袋在经年湖水的冲刷下不再透明,塑料袋外面都绑着胶带。

萨姆预料找到的将是达娜塔·巴恩斯和五个月大的丽奈特,但收获比期待的要多得多。

托尼不喜欢卡罗尔把他比喻成失落的男孩,但这个比喻和现实差不多。在安布罗斯送来好不容易说服上司拿出的文件之后的这几个小时,托尼一直无法集中注意力。隔壁的夫妇一会儿大吵一架,一会儿又旁若无人地大声做爱。另一边的邻居则在看车赛,引擎声轰鸣,轮胎声刺耳。简直太让人受不了了。

他觉得也许自己命该如此。

托尼深知即便没有噪音,他也喜欢拿其他事情当作不能专心的借口。毕竟,这里的不便之处太多了。灯光太暗,床太硬,椅子和书桌的高度不相匹配。任何一个理由都能支持他将做出的这个决定。老实说,这个决定在下午离开房地产经纪人时就已经做了,他下了决定之后便去离宾馆很近的布莱斯代理律师事务所。

托尼拿起文件,塞进还没来得及整理的旅行包。他暂时不准备到宾馆前台结账,结账可以等到第二天早晨再说。他坐上自己的车,沿着先前开来的路往回开,一路上只是错转了几次弯。这不算什么,刚到布拉德菲尔德时,他从家里到沼泽精神病院上下班的途中开错路的次数更多。

托尼把车停在他觉得可以称作家的房子外面的马路上。尽管看似不可能,但这里的确就是埃德蒙·亚瑟·布莱斯的家。遗赠他房产的布莱斯还阴魂不散,但他绝不会介意托尼的不请自来。

律师交给他的钥匙顺利地打开了双插锁钥匙,门不发一声地被打开了。屋里异常安静。光滑的双层玻璃隔挡了街上的噪音,屋子里连大钟指针的滴答声都听不到。托尼满意地呼了口气,朝下午就观察好的客厅走过去。几乎连接到地面的窗户正对着花园,但在暮色渐浓的夜里已经没什么好看的了。楼上倒是能看清楚整个花园,但从客厅望出去,花园显得十分幽闭,好像是为了这幢房子和房子主人单独存在的一样。

他转过身,瞥见一个放满影碟的高大壁橱。他走到壁橱前,突然洒在壁橱架子上的灯光把他吓了一跳。他抬起头,发现壁橱前装了个运动传感器。“太妙了。”他轻声赞叹道。接着他把目光投向布莱斯收藏的十九世纪古典音乐和更多旋律优美的二十世纪爵士音乐。看来老布莱斯喜欢有节奏的东西,托尼心想。出于好奇,他打开客厅里的CD播放器,埃德蒙·亚瑟·布莱斯死前挑选的是首旋律轻快的萨克斯曲。碟片的光面上刻着这样一行字:“斯坦利·图伦丁:深红”。托尼没听说过这个作曲家,但对这首曲子的旋律非常熟悉,很喜欢这种曲风给他带来的感觉。